奔丧

从学校考完试打车回到我所在的城市，已经是深夜。

人已疲惫，行程却不如愿。这个点只有的士和货车还在城市各处穿梭，街上行人已是少见。老家在乡镇的偏远处，但即便是找一辆愿意将我送到镇上的车，也从十点半等到十二点。家里的电话已经催了几通，我才总算找到一辆愿意将我送回镇上的出租车。

师傅还另有些要送的货要送，他还等着接。到了接货的地点，送货的人还没到。车里沉闷，于是我和他一起下车在路边等着。他估计看我是一人，又是在深夜，便拿出一份已冷透的餐食给我。我们并不相识，我自然不好接，他看我犹豫，解释道这是他中午买来垫肚子用的，不小心多点了一份，怕我不信，他拿起一个汉堡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又将剩下的递了过来，到这里，我也不好不接，说了声谢谢就拿到手里吃了起来，心底却多了些别样温暖。我们顺理成章的聊了起来，他说他儿子也像我这么大了，在本地上学，我也告诉他我回家的缘故，于是我们等待时间便过得不慢了。

不一会儿，送货的人便来了，我帮着他将货物塞到他的的士车上，那是一只只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冻鸭，由一辆冷藏车送来。我们装完货，再接上同车的另一人，已经是一点钟。再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街道，不过我却还未到家，所幸余下的十多公里山路已有安排。

和师傅道别，推开车门，再把卡在冻货中的行李箱从车里拽下车，我才发现已经车窗外早已飘起了淅沥的小雨。老家冬天的雨下的不会格外大，只是很冷人，本来就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有些挡不住寒意。我抻出行李箱的拉杆，回过一通电话，一只手揣进衣兜，向着约定的路口走去。

行李箱的滚轮碌碌响着，莫名的让我觉得有些空洞。街口的红灯转成了绿灯。除去等待，我的眼里就只剩下了大片的黑色和路灯光模糊的白。

不多时，响起了两声喇叭声，接我的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按辈分来讲是我该喊声叔。他和我的曾父亲是同学，后初中辍学一同外出打工，考虑虑他的母亲年老，自己也至中年，遂决定回家照管老人，他在镇上买了房，离这儿不远，我几年前去过一次，只是具体位置在哪已经很模糊。相互称呼两句，他帮我将行李放进尾箱，关上车门，就不多说话了。

路上弯拐大，又下着雨 ，雾罩大的几米外都是迷茫一片，车窗外只有的水泥筑的护栏随着山路缓慢起伏。好在这时间路上没什么车。

雨刮器不住的摆，我递过去一支烟，他又同我讲了几句，不过年龄注定让我们没什么话题，所以他说的大概都是这雾如何的大之类的话。

终于在拐过了一个熟悉的弯后，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有一缕微弱的灯光，透过窗外的浓雾，照在了我的脸上。这几天阴雨不断，人来人往，这条回家的小路已泥泞不堪，在手机微弱的灯光下，我踩着小路两旁干枯的茅草，走完了回家的路。

老人舍不得开的灯正明晃晃的亮着，那样白的灯光，刺的我有些发冷。正门上贴着一副挽联，老人今年七十多岁，做法事道士说图吉利，便将挽联写成了八十岁喜丧。堂屋里摆着的供桌上，纸杯里插着三支香，正缓缓的燃着。两旁的灵幡纹丝不动地垂着。灵幡后躺着一口漆黑棺材，记忆中它出现的很早因为以前遭过火患，棺材有些地方的漆皮已经有些剥落了。

父亲正坐在一张小桌旁和我的大伯谈着什么，见我回来，问过一句，就拉过他的朋友，在堂屋的小桌上打起了牌。那桌子藏在挂起的符纸和画着小鬼的布后面，好像藏着不给谁看一样。道士已经睡了，远来的亲戚——大多是老人，在灶房向火。我将行李放到里屋，祖父在床上躺着，他一直在医院照顾着奶奶，然而将祖母接回家后，他就病了，好像外界的一切都与他不相关一样。

而我孝顺的父亲，他理所当然的在外的牌桌上收到了家里的电话，也理所当然让大伯买了回家的车票，也甚至理所当然的比我晚到家，理所当然的没有让母亲见到儿子的最后一面。他可以隔几年理所当然的在家里过完三天的年然后理所当然向他的母亲索要外出打工的路费，现在也当然可以吩咐让他理所当然的儿子，去为去为“辛苦”了这么多年的他泡一杯茶。他在灵堂后牌桌上喧哗着，可却听不见那躺在病榻上，双腿已经没有知觉，意识模糊，气若游丝的老妇人，若有若无的呢喃。烛火跳动着，恍惚间，我看见了一张蜡黄的脸，颧骨高高的凸起，脸颊却往里窝陷着。浑浊的眼睁着，一双粗糙而肥胖的手盖了上去，于是她的眼睛永久的闭合了，我万没想到，这竟也是理所当然的。

待我把泡好的茶水端到桌上，他又吩咐道：“盯着供桌上的香不能灭，需得续上新的；棺下的长明灯若没油了，一定去添”。说罢，他又顿了顿，似在思索怎样让我觉得他说得话更有分量。刺目的灯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辨出他脸上升起了一种近乎神圣的颜色，终于用一种肃穆的口吻对我说：“香火…不能断。”，便不再管我，自顾自的处理他桌上的“大事”去了。

我把冻僵的手伸到火盆上，想象中温暖的感觉并没有出现，有的只是无尽的刺痛，透过火光扎在了我的手指上。今年的冬天不是很冷，可是我记得这里每个冬天都这样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