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初夏,姥爷、姥娘和舅舅全家结束了两年在外租房居住的生活,回迁安置到了在旧村址新盖的徐家鑫苑,11口人共分到五套楼房。房子室内都已做简装处理,买上家具、家电和炉灶,把衣服和被褥搬进来就开启了新的生活。
姥爷和姥娘单独住一套80平米的两居室。搬家那天正逢姥爷84岁生日,看到一家人四世同堂在一起团员欢聚,姥爷举起酒杯深有感触的说:“我们俩都八十多了,做梦也想不到,这辈子能住上楼房。说到底,我们得感谢这个好时代,感谢党的好领导!”。
“以前住平房时,一到下雨天就担心没有柴火烧,到了冬天即使点着炉子也还是冷,以后这些都不用担心了。要是再往前想想,和我们年轻的时候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说起来就心酸……”比姥爷年长两岁的姥娘一句话把时间拉回了那些遥远的岁月,那里埋藏着姥爷和姥娘共同走过的艰辛和生活的跋涉。
姥娘家所在的村因位于城西,以前叫西徐家。又因历史上全村周围曾修建了一圈土围墙,也叫徐家围子。据说,围子墙有3米高,墙壁上种满了各种带刺的树木和植物,墙外挖有三四米的深沟,设有东西南北四个大门,昼开夜关,夜间有人打更和巡逻,曾经有效的抵御了匪患和强盗的侵扰,保障了村里百姓的安全。姥娘家就紧挨在北围子门西侧,家后有个近似圆形的大湾,由于湾四周长满蒲苇,村里人都叫“蒲子湾”。湾内的水十分清澈,用蒲子湾水做的豆腐,口感细腻,质地嫩滑,透着一股悠悠的清香。蒲子湾周围长满了蒲草,秋后,将蒲草割倒晒干后,可以用麻绳编成厚厚的草席,冬天铺在床上十分暖和,不仅可以家用,还能拿到集上卖钱。
姥娘家在村里是个大户,从老姥爷那一辈叔兄弟三个算起,整个大家庭,至今已经近百口人。姥爷兄妹五个,他排行老二。由于大老爷和大姥娘早年去世,年幼的大舅和两个叔伯姨一直跟着老姥爷生活,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大舅结了婚有了大表哥,整个大家庭十几口人才分开单过。
老姥爷是个勤快人,带着一家人农忙时节种庄稼、种菜地,秋后做熏枣,冬天做豆腐,用蒲苇编草席。老姥娘则掌握着一天三顿一家人的吃喝,每顿饭都要做到精打细算。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老姥爷带领一大家人生活,实属不易!姥爷因有会腌制酱菜的手艺,早年在济南泺口酱菜厂工作,挣得工资要贴补整个大家庭的日常生活;三姥爷排行老五,年龄与大舅不相上下,还支撑不起生活的重担。
“那时候的婆婆都厉害,每顿饭婆婆就在我旁边看着捏窝窝头,大人吃大的,小孩吃小的,如果捏的不够数就返工,最多的时候一锅窝窝头能捏三遍,那时候当儿媳妇可真不容易!看看现在当儿媳妇多么好!一家人都宠着!”姥娘记忆最深处还是她曾经受的那些苦和累,如今妇女家庭地位大幅提高,也圆了她心底的梦想。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地里不长庄稼,全家人被迫分头外出逃荒要饭。姥娘带着十来岁的母亲和七、八岁的二姨来到济宁嘉祥附近,依靠给别人做针线活儿混口饭吃,晚上则在人家的饭屋里勉强居住。大半年后,家里条件稍好,姥爷才去把她们娘仨接了回来。后来又有了舅舅、三姨和小姨。农村实行生产队以后,因家里人多,需要挣工分,姥爷也从济南酱菜厂回到村里,在生产队饲养马、骡等大牲口。
分田到户以后,由于家里人多地多,加上姥爷牲口喂养的好,庄稼经管的也好,仅几年功夫,就赶在舅舅结婚前翻盖了砖房。那时村子周边烧砖的窑厂较多,有不少用牲口拉土的活。姥爷到集上买了一匹黑骒马,不仅给窑厂拉土提高了收入,干农活效率也快了很多,这匹黑骒马还曾先后生过两个小骡驹。
姥娘的村子周围有很多枣林,每年都收很多大枣,除了一部分晒成干枣以外,剩余的大都做成熏枣通过县城的外贸公司向外地销售,可卖到更高的价钱。村里一直有制作熏枣的传统,每年中秋节前后,想做枣的人家就提前选好位置挖掘熏窖,备齐木梁、檩条、秸秫箔和熏枣用的木料,熏枣以榆木最佳。姥爷有丰富的经验,无论是选枣、煮枣、冷枣,还是后来的熏制,每个工序,他都掌握得恰到好处。姥爷做的熏枣,通体紫黑、油亮,纹理细致,咬开后晶莹剔透,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烟熏香味,每年都能卖到很好的价钱。从小到大,每年入冬前都能吃到姥爷做的熏枣。后来,姥爷还曾多次到外地担任熏枣师傅,不仅收入没有减少,还省下一家老小跟着忙活。
经过几年的积累,姥爷给舅舅买了一辆12马力的拖拉机,不仅每年干农活的速度加快了,还能省下时间给我家和几个姨家帮忙。农闲时间,则跑运输。因接触车辆较多,两个表弟很早就学会了开车。1999年,随着县里在徐家西南角的济阳镇中学修建政务中心大楼,城区城市化建设拉开了框架,全村土地逐步被征用于城市建设,带给村民的不仅是生产生活方式的转型,还有思想观念上的开放和活跃。有人拉起队伍成立了建筑公司,有人干起了水泥预制加工场,还有人干起了建筑设备租赁站。
村集体紧紧抓住发展机会,在随后的几年里,在村里开发了两条商业街、设立了集贸市场,有人开起了超市、饭店、旅馆,村里一下变成了中心城区,里里外外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随着外来人员逐步增多,仅靠租房一项,每个家庭就增加了不少收入。
姥娘家后来又先后新盖了三处院落,除满足正常居住外,剩余的住房都对外出租,家庭收入更加宽裕,很轻松的为两个表弟结了婚、成了家。舅舅和两个表弟由先后购买了铲车和吊车,专门从事车辆租赁,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2013年春节刚过,全村收到拆迁通知。姥娘全家人告别了祖祖辈辈生活多年的老宅,蒲子湾畔那些满载着记忆和生活气息的院落,渐渐融进了历史的洪流,走进了全家人记忆的深处。
“想一想这一辈子,最难忘的是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累,条件好了反而印象不深。年轻就是本钱,也是干事创业打基础的时候,就像盖房子一样,只要把地基打深了、打实了,才能把房子盖高、盖结实。现在这个社会这么好,你们这些年轻人得好好学文化,努力长本领!”姥爷的一番话,又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每年的春节与姥娘、姥爷的生日,整个大家庭三、四十口人都到姥娘家,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屋里屋外处处洋溢着幸福的味道。我们村拆迁后,父母先在其他地方住了两年,为了更好地照顾姥娘和姥爷,后三年也搬到徐家鑫苑租住,与姥娘家仅隔着一栋楼,陪伴两位老人度过了今生最难忘的三年时光。
2022年11月中旬,父母回迁安置到滨河社区。仅仅一个半月后,身体一向硬朗的姥爷因感染新冠肺炎猝然离世,走完了他91岁的人生。2022年最后一天,全家上下、亲戚朋友和村里街坊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送别姥爷。姥爷走后,姥娘难以接受一下失去相濡以沫七十多年的依靠,终日以泪洗面,在母亲和几个姨的劝说下,搬到舅舅家生活。
每年的九月初八是姥娘的生日,我们都在心底期盼着九十六岁高龄的她开心快乐、健康永远,只要有她在,我们不仅能找到那份作为孙子辈的荣耀,更期盼着她能给我们讲起那些曾经发生在徐家围子蒲子湾畔的故事,哪怕仅有只言片语,也足够我们去慢慢咀嚼,在岁月的长河中,感叹时代的变迁、感悟历史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