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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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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0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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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看郑燮的苦寒诗

苦寒诗不是诗歌标准分类的产物——至少我没见到有谁这样明确分过,仅仅是本人突发奇想的一种临时性归纳,跟题材关联,也跟主题关联。作者层面,本文只跟清代诗人郑燮关联,顺带跟东晋诗人陶潜“关联”起来——他们两人身上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一、苦寒诗的定义与一般动因

顾名思义,苦寒诗就是描写苦寒生活的诗歌作品。根据一般理解,苦寒诗可以包括两种情况:一种是描写很恶劣、令人不适的自然环境,另一种是描写很窘迫、艰难、惨伤的生活状态。本文谈论的是后面一种。

苦寒诗并不是境况寒微或凄惨的诗人的专利,富贵者兴趣来时,偶尔也会写,但彼此不具可比性。通过对一些作品的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富贵者的“苦寒诗”,在创作动因上有几种通病:附庸风雅的,故作姿态的,沽名钓誉的,别有用心的,哗众取宠的,等等。它们不在本文的关注范围。

二、郑燮生平

这里仅引用三则资料:《清代学者像传·郑燮像传》《清史稿·郑燮传》,皆引全文;源自网络未详著者的《郑板桥年谱》,节选相关部分,并适当归纳。

《清代学者像传·郑燮像传》:

郑燮,字克柔,号板桥,江南兴化人。乾隆元年进士,官山东潍县知县,有政声。在任十二年,囹圄囚空者数次。以岁饥为民请赈,忤大吏,遂乞病归。去官日,百姓痛哭遮留,家家画像以祀。先生为人,疏宕洒脱,天性独挚。工画兰竹,兰叶用焦墨挥毫,以草书之中竖长撇法运之;画竹神似坡公,多不乱,少不疏,脱尽时习,秀劲绝伦。书有别致,以隶楷行三体相参,圆润古秀,楷书尤精,惟不多作。诗近香山、放翁,吊古诸篇,激昂慷慨。词亦不肯作熟语。时有“郑虔三绝”之目。所著有《家书》《板桥诗钞》,手书刊刻行于世。其家书数篇,情真语挚,最悱恻动人云。

《清史稿·郑燮传》:

郑燮,号板桥,乾隆元年进士。知范县爱民如子。绝苞苴,无留牍。公余辄与文士畅饮咏,至有忘其为长吏者。迁潍县,值岁荒,人相食。燮开仓赈济,或阻之,燮曰:“此何时?俟辗转申报,民无孑遗矣。有谴我任之。”即发谷与民,令民具领券借给,活万余人。上宪嘉其能。秋又歉,捐廉代输,去之日,悉取券焚之。潍人戴德,为立祠。燮有奇才,性旷达,不拘小节;于民事则纤悉必周。尝夜出,闻书声出茅屋,询知韩生梦周,贫家子也,给薪水助之。韩成进士,有知己之感焉、官山东省先后十二载,无留牍,亦无冤民。乞休归,囊槖萧然,卖书画以自给。以余事写兰竹,随意挥洒,笔趣横生。一缣一楮,不独海内宝贵,即外服亦争购之。著《板桥诗钞》诸书。

《郑板桥年谱》节选:

郑板桥,名燮,字克柔,号理庵,又号板桥,清扬州兴化人,康熙三十二(1693)年出生。

康熙四十七年十六岁,师从陆种园震先生学填词。另说:康熙五十一年二十岁,师从陆震学填词。康熙五十三年二十二岁,开始绘画创作。康熙五十五年二十四岁,约于是年中秀才。另说:十七岁“参加县学考试取中秀才”。康熙六十一年三十岁,作《七歌》,感慨生活的艰难。

雍正元(1723)年三十一岁,约于是年卖画扬州,前后历时十年左右。雍正二年三十二岁,其子犉儿约殇于是年,作《哭犉儿五首》。雍正十年四十岁,秋赴南京参加乡试,中举人,作七律《得南闱捷音》。雍正十三年四十三岁,八月被聘赴杭州任浙江乡试提调监试,颇抑郁,冬赴京师,准备应会试。

乾隆元(1736)年四十四岁,春,应礼部试,中贡士(殿试中二甲第八十八名进士)。乾隆七年五十岁,春,铨选得范县令(兼署朝城县)。乾隆十一年五十四岁,由范县改任潍县,自是联署七年。乾隆十六年五十九岁,是年九月十九日作六分半书“难得胡涂”。乾隆十七年六十岁,年底卸任。乾隆三十年卒,享年七十三岁。

三、郑燮的“三为”

为官——

根据前面引述的两则传记,郑燮的爱好、职守、能力、民望、诗书画造诣等等,都得到了几乎全方位的肯定。他的“执业心态”,在不同的阶段,其实是不一样的。

做官前是憧憬:生计的艰难,使郑燮不得不试图摆脱,在别无捷径的情况下,通过科举考试做官,成了他的首选;彰显自己的胸襟、抱负,希图有一番作为、建树,自然也在思谋之内。科举考试最终成功,对郑燮来说很幸运,同时又是不幸的:没有人赏识他、重用他。他在康熙朝中秀才、雍正朝中举人、乾隆朝中进士,时间跨度相当大。中进士时已经四十四岁,短暂的自得(见《秋葵石笋图》题诗)之后,是长久的湮没,郑燮只好投诗干谒上官,《呈长者》《读昌黎上宰相书呈执政》《上江南大方伯晏老夫子》等等,就写于这段时间,无奈这些殷勤之作全都泥牛入海,杳无消息。直到乾隆六年亲自拜谒乾隆皇帝的叔叔慎郡王允禧(紫琼崖主人),才华得到对方赏识之后,才得到一纸七品县令的委任状,于次年春天到河南范县上任。此时,郑燮心情再度大好,《将之范县拜辞紫琼崖主人》可以为证。

做官时是无奈:郑燮初次赴任的范县,衙署破败、冷落、荒凉,属员才几个人,不过他能坦然面对,业余时间也能作诗文书画自娱。《破屋》一诗,写了范县县衙的破败与荒凉:“廨破墙仍缺,邻鸡喔喔来。庭花开扁豆,门子卧秋苔。画鼓斜阳冷,虚廊落叶回。扫阶缘宴客,翻惹燕鸦猜。”几年后调任山东潍县,办公条件并没有改善多少,反而是荒年景象更加令人触目惊心,但他继续勤于政事,一心为民,克己奉公,直到乾隆十八(1753)年因忤大吏而辞官。

辞官后是轻松:案牍辛劳,拔擢无望,年纪老迈,是郑燮辞官的深层原因。至于辞官是否与某一个“大吏”有关,无法证伪的同时也无法证实,从他的性格来说具有很大的可能性,但无论如何,“大吏”最多是加快了郑燮辞官的进程,应该不是主要原因更不是唯一原因。他非但不“恋栈”,反而一身轻松,《予告归里,画竹别潍县绅士民》这首诗足以为证:“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钓竿。”这不是光宗耀祖式的衣锦还乡,反而显得有些寒促,但一个“掷”字,表明了他的态度很坚决,不想再周旋下去了。“进又无能退又难,宦途局蹐不堪看。吾家颇有东篱菊,归去秋风耐岁寒。”这首《梅兰竹菊屏题诗·菊》,写了他的两难处境,也写了他的“执业心态”。《罢官作二首》之一“老困乌纱十二年,游鱼此日纵深渊。春风荡荡春城阔,闲逐儿童放纸鸢”,之二“买山无力买船居,多载芳醪少载书。夜半酒酣江月上,美人纤手炙鲈鱼”,则从不同的角度抒写了他轻快的心情。

为人——

境况:郑燮四岁时生母汪夫人去世,由乳母费氏抚育,七岁时家境难支,乳母离去,到郑燮十岁时家境稍好,才重新返回。其《乳母诗》小序云:“方来归之明年,其子俊得操江提塘官。屡迎养之,卒不去,以太孺人及燮故。”十四岁时,其继母郝夫人去世。青年时期,他“十载扬州作画师”,苦读的同时,卖画贴补家用,但因“卖与东风不合时”,导致“十字街头论担挑”。三十岁时,父亲去世,郑燮家计更是大窘,《七歌》之一是逼真的写照。此期间,他对农民的疾苦有了直观的了解,产生了深深的同情,认识上也有了巨大的转变,同时对恶吏的憎恶也大大增加,这为他后来努力当一名廉官好官打下了情感的基础。辞官后依然卖画为生,虽然并不富足,但与他做官之前的穷愁潦倒相比,还是有较大区别的。

为兄:关怀,引导。郑燮父辈只有两兄弟,同辈男性除了他自己,只有一个堂弟郑墨,小他二十五岁。通过“十六通家书”,我们可以读出郑燮对自己这位兄弟的殷殷之情、拳拳之爱。这些家书的涵盖面非常广,全方位体现了郑燮对兄弟的关怀与引导,归结起来,包括如何为人与为文两大项:为人的核心在于友善与同情,为文的核心又可再分为两项:读和写,二者都要考虑社会意义,机械背诵读死书、人云亦云无见地,都是读书要摈弃的,至于写作,命题应关切时事,不能热衷于敷衍应酬。家书中的许多观点,对今天的读者依然具有极深的警示意义。

公务繁忙,各处一方,相对于“为兄”的周详,郑燮在“为父”方面做得并不成功。两个儿子都早夭,其中的犉儿还死于他做官之前。《哭犉儿五首》,饱含巨大惨伤和歉疚之情,令人读后意绪潸然。

为诗文——

以善良和悲悯为出发点,臧否古人不存顾忌,展示自我不怕讥嘲,可以看作郑燮诗文的两大特征。这里的“展示”,包括郑燮自恃才华的狂傲的一面,也包括他身处逆境的辛酸的一面。身处逆境的辛酸,恰好是郑燮苦寒诗的渊薮。有趣的是,郑燮对家人创作苦寒诗文是持反对意见的,在《仪真县江村茶舍寄舍弟》中,他作了语重心长的告诫:“吾弟为文,须想春江之妙境,挹先辈之美词,令人悦心娱目,自尔利科名,厚福泽。或曰:吾子论文,常曰生辣、曰古奥、曰离奇、曰澹远,何忽作此秀媚语?余曰:论文,公道也;训子弟,私情也。岂有子弟而不愿其富贵寿考者乎?……郊寒岛瘦,长吉鬼语,诗非不妙,吾不愿子孙学之也。私也,非公也。”这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郑燮对家人的关爱之情。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不是郑燮的座右铭,而是他的一种深刻的人生感慨,因为写成了书法作品,因为做了自我诠释,赢得了人们的喜爱。时过两百多年,直到今天,他的这番感慨依然被人们固执地赏玩,以字画的形式贴在墙上,以折扇的形式握在手中,以台词的形式挂在口里。一些人附庸风雅,仅仅为了好玩,一些人则以为自己找到了知音,和郑燮一起“糊涂”着,殊不知郑燮有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一副悲天悯人的愁肠,高度清醒着,想要“糊涂”而不可得。审视他自身迍邅的遭际,他对污风气的鞭挞和对苦难庶人的同情,再结合他摆不脱走不开的苦恼,我们就可以明瞭他追求“糊涂”的目的。今天呢,许多热衷风雅者,以跻身污浊为荣,以凌驾良善为傲,何曾清醒过?又何必高调追求什么“糊涂”呢?一些人喜欢拿郑燮的干谒诗做文章,质疑他的人品。不关注他几近绝望的凄苦生涯,以嘲讽为能事,这些人的品格就“高尚”起来了吗?结论是否定的。

四、郑燮苦寒诗举要

郑燮的苦寒诗与别人存在不同之处:从主题上看,具有写实特征,情感的实与境况的实,不介意别人看法。从题材上看,大致有三类:感叹自身生计艰难的,痛悼亲人离世的,同情别人苦难的。以下的举要,随机进行,并不拘泥于某种顺序。

哭犉儿五首

天荒食粥竟为长,惭对吾儿泪数行。

今日一匙浇汝饭,可能呼起更重尝!

歪角鬏儿好戴花,也随诸姊要盘鸦。

于今宝镜无颜色,一任朝光满碧纱。

坟草青青白水寒,孤魂小胆怯风湍。

荒涂野鬼诛求惯,为诉家贫楮镪难。

可有森严十地开,儿魂一去几时回。

啼号莫倚娇怜态,逻刹非而父母来。

蜡烛烧残尚有灰,纸钱飘去作尘灰。

浮图似有三生说,未了前生好再来。

村塾示诸徒

飘蓬几载困青毡,忽忽村居又一年。

得句喜拈花叶写,看书倦当枕头眠。

萧骚易惹穷途恨,放荡深惭学俸钱。

欲买扁舟从钓叟,一竿春雨一蓑烟。

得南闱捷音

忽漫泥金入破篱,举家欢喜又增悲。

一枝桂影功名小,十载征途发达迟。

何处宁亲唯哭墓,无人对镜懒窥帷。

他年纵有毛公檄,捧入华堂却慰谁?

七歌

其一:郑生三十无一营,学书学剑皆不成。市楼饮酒拉年少,终日击鼓吹竽笙。今年父殁遗书卖,剩卷残编看不快。爨下荒凉告绝薪,门前剥啄来催债。呜呼一歌兮歌逼侧,惶遽读书读不得!

其二:我生三岁我母无,叮咛难割襁中孤。登床索乳抱母卧,不知母殁还相呼!儿昔夜啼啼不已,阿母扶病随啼起。婉转噢抚儿熟眠,灯昏母咳寒窗里。呜呼二歌兮夜欲半,鸦栖不稳庭槐断!

其三:无端涕泗横阑干,思我后母心悲酸。十载持家足辛苦,使我不复忧饥寒。时缺一升半升米,儿怒饭少相触抵。伏地啼呼面垢污,母取衣衫为湔洗。呜呼三歌兮歌彷徨,北风猎猎吹我裳!

其四:有叔有叔偏爱侄,护短论长潜覆匿。倦书逃药无事无,藏怀负背趋而逸。布衾单薄如空橐,败絮零星兼卧恶。纵横溲溺漫不省,就湿移干叔夜醒。呜呼四歌兮风萧萧,一天寒雨闻鸡号。

其五:几年落拓向江海,谋事十事九事殆。长啸一声沽酒楼,背人独自问真宰。枯蓬吹断久无根,乡心未尽思田园。千里还家到反怯,入门忸怩妻无言。呜呼五歌兮头发竖,丈夫意气闺房沮。

其六:我生二女复一儿,寒无絮络饥无糜。啼号触怒事鞭朴,心怜手软翻成悲。萧萧夜雨盈阶戺,空床破帐寒秋水。清晨那得饼饵持,诱以贪眠罢早起。呜呼眼前儿女兮休呼爷,六歌未阕思离家。

其七:种园先生是吾师,竹楼桐峰文字奇。十载乡园共游憩,壮心磊落无不为。二子辞家弄笔墨,片语干人气先塞。先生贫病老无儿,闭门僵卧桐阴北。呜呼七歌兮浩纵横,青天万古终无情!

窘况为许衡州赋二首

半缺柴门叩不开,石棱砖缝好苍苔。

地偏竹径清于水,雨冷诗情瘦似梅。

山茗未赊将菊代,学钱无措唤儿回。

塾师亦复多情思,破点经书手送来。

万里西风雁阵哀,五更霜月起徘徊。

薄田累我年年种,秋稼登场事事来。

私券官租纷夙欠,女裙儿褐待新裁。

老亲八十豪情在,斗米焉能废腊醅。

晓行真州道中

僮仆飘零不可寻,客途长伴一张琴。

五更上马披风露,晓月随人出树林。

麦秀带烟春郭迥,山光隔岸大江深。

劳劳天地成何事?扑碎鞭梢为苦吟。

范县

四五十家负郭民,落花厅事净无尘。

苦蒿莱把邻僧送,秃袖鹑衣小吏贫。

尚有隐幽难尽烛,何曾顽梗竟能驯。

县门一尺情犹隔,况是君门隔紫宸。

署中无纸,书状尾数十与佛上人

闲书状尾与山僧,乱纸荒麻叠几层。

最爱一窗晴日照,老夫衙署冷于冰。

和学使者于殿元枉赠之作四首之二

潦倒山东七品官,几年不听夜江湍。

昨来话到瓜洲渡,梦绕金山晓日寒。

自咏

潍县三年范五年,山东老吏我居先。

一阶未进真藏拙,只字无求幸免嫌。

春雨长堤行麦垄,秋风古庙问瓜田。

村家留醉归来晚,灯火千家望不眠。

上述诗作引述原文,不做分剖。以下部分,篇幅原因,不引原文,只简单归纳。

 《逃荒行》:这首诗截取灾民的一个“特写”场景,反映了一个家庭的惨状。卖儿卖女卖妻子,孤独逃荒,又有何处是乐土?《还家行》:此诗叙述灾民逃荒之后返回家乡的悲惨遭际,等待他们的,依然是漫长难捱的凄惨岁月。《思归行》:这首诗记述山东遭遇荒年,百姓大量饿死的惨状。诗中对“圣君”的颂扬应视作无奈之举,系列建议才是本心。《潍县竹枝词四十首》:其中部分篇什形象地反映了当地百姓的重重苦难,表达了对他们遭遇的深刻怜悯,同时也表明了对恶吏的鞭挞。

五、与郑燮跨时空比肩的另一位苦寒诗人——陶潜

因为在世时不被时人关注,陶潜的生卒年月有多种说法,不同“研究结论”之间,没有哪一种得到一致认可。我们能够了解的是,他一门心思追求“道”,不肯媚俗,结果活得很穷很苦,亲人也跟着受累。面对极端的穷苦,他做不到无动于衷,于是“展示”自己生活状态、情感煎熬的苦寒诗便时时出现他的作品中,年辰的歉收,稼穑的艰难,起居的冻馁,亲人的离世,便都成了他信手拈来的素材,感动着后世未必心口合一的各色追慕者。

陶潜的苦寒诗,当以《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为最:“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结发念善事,僶俛六九年。弱冠逢世阻,始室丧其偏。炎火屡焚如,螟蜮恣中田。风雨纵横至,收敛不盈廛。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造夕思鸡鸣,及晨愿鸟迁。在己何怨天,离忧凄目前。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烟。慷慨独悲歌,锺期信为贤。”其中的“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造夕思鸡鸣,及晨愿鸟迁”,可以说是苦寒中的苦寒,煎熬中的煎熬。他不适应,但无法摆脱,无力改变。

《挽歌诗》算是陶潜一生最后的“乐章”,但他在这里却只是提到了自己恶劣的生存处境、自己坦然的态度,以及洁身自好、独善其身的人生追求:“匪贵前誉,孰重后歌。”而且发出了一生中最后的嗟叹:“人生实难,死如之何?”

时隔一千多年的两位苦寒诗人,他们身上,有许多可比的地方:祖上都有些名望,都与文化沾边,到自己这一辈都过得很寒微,都想通过做官改变生存状态,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结果抱负都变成了抱憾,索性诗酒自悦(有时是“自苦”),同时都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都期望后世有人赏识自己…… 这些都是陶郑两人相同的地方。毕竟时隔一千多年,两人所处的社会环境、文化氛围等等,都大不一样;辞官后一个特立独行、郁郁寡欢,一个交朋结友、熙熙而乐,则是他们“异”的地方。这“异”还可增加一项:陶诗的苦寒,仅仅涉及自己和亲人;郑诗的苦寒,在自己和亲人之外,还关注别的穷愁者。

六、苦寒诗的境界、感染力与其他

除了境况实录、胸臆直抒而外,苦寒诗既不能明志,显示作者自己高人一等、与众不同,也不会夺志,让作者丢了“名节”。平常心平常看,贫穷不等于高尚,也不等于低贱。我们能够肯定的是,两位诗人的诗品、文品与他们的人品是高度契合的,他们不排斥朋友的接济,但他们苦寒诗的主题,无非是反映一时一地的处境和心境而已,没有更多的诉求。

苦寒诗的感染力,在于它传递了诗人关于贫穷的“诗意”立场:贫穷固然令人难忍、难堪,长期看却不损颜面,更不损德行。“穷则独善其身”,可以致力于提高自己的境界和修养;“达则兼济天下”,有机会就积极为一方百姓造福。有相当一部分读书人,人生的总体定位大致就是这样,但“发达”之后,相对于陶郑两人的坚持,迅速忘本,变得又恶又贪的,似乎有点多。

陶潜受不得气,三个月不到便拂袖而去。郑燮也有委屈,但他坚持了十多年,实在是忍无可忍之后,才最终挂印走人。他们留给今人的,除了丰富的诗文作品,还包括了诗歌里面的苦寒境遇。没有谁会因为苦寒诗而嘲笑、诋毁他们,相反,在中国灿烂的古代文学星座中,他们是闪耀着熠熠光芒的两颗,值得景仰和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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