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穿林打叶声
古琴的丝弦在寂静中震颤。松烟墨染的琴谱上写着:『大音希声』。
七弦不争宫商高低,方能奏出天地清音。
今人总爱争论远虑与近忧的先后,却忘了真正的智者,原是在松涛竹韵里参透了进退的玄机。有人抱琴立于暴雨,十指只顾护住焦尾,琴声便碎在雷鸣里。
你看那蜀中斫琴师,总要在梅雨时节将桐木悬于檐下,任三春的雾气浸润木纹。待得暑气蒸腾时,木质自会裂开细如发丝的纹路。那些自然的伤痕,最终化作琴腔里的松风回响。
这何尝不是先解近忧的智慧?
王维在辋川种下二十株辛夷,日日担水浇灌时,早已看见千百年后『木末芙蓉花』的诗意绽放。
江南的竹海在惊蛰后疯长,但农人懂得先除尽竹根处的蚁穴。他们用桐油拌着石灰,细细涂抹在新笋的襁褓上。这让我想起苏轼在黄州垦荒,弯腰清除杂草时,泥土沾污了诗卷。可正是那些沾着泥星子的词句,最终化作『大江东去』的千古绝唱。
没有深耕脚下的土地,哪能长出遮天的绿荫?
茶道里讲究『残心』。茶人收拾茶釜时,总要在炉中留一粒炭火。这微弱的余温既能防止铁器生锈,又为下次煮茶埋下伏笔。张岱在《陶庵梦忆》中写雪夜煨芋,炭火将熄时添半片松柴,火光映着书页上的批注,竟比满室烛辉更见真趣。
可见真正的远见,不在眺望天际的流云,而在照料眼前的一炉烟火。
此刻我立在寒山寺的廊下,看暮色漫过《枫桥夜泊》的诗碑。千年前张继夜泊时的愁绪,早已化作供后人触摸的温润墨痕。
忽然明白:人生如四季更迭的庭院,扫净今日的落叶,才能看见明春抽芽的脉络。
那些执着于丈量地平线的人,往往踏碎了脚边的苔花。檐角的铜铃忽然惊起一群白鸽。羽翼划破暮云时,天空裂开几道光的缝隙。
这多像王希孟在《千里江山图》中点染的渔火——十八岁的少年不曾忧虑绢帛能否承载青绿,只是将眼前的山川化入笔尖,便让千载光阴停驻在咫尺之间。
禅房外的古井泛起月影,井栏上的绳痕又深了一分。打水的沙弥每日擦拭井台,却不知这寻常功课,正让佛陀的偈语在桶中漾出涟漪。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原来解近忧的功夫,早就在种远虑的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