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星都暗下去了,想必等得不耐烦了,觉得不会有稀奇的事发生,百无聊赖地睡觉去了。唯有老婆放心不下,几次起来走到院子里,摸摸这儿,动动那儿,眼睛时不时望向远处,耳朵机警地聆听着可以捉摸的声响。打电话也不回,难道真的又喝多了?该不会又吵起来了吧?
终于听到了脚步声响。听这声音踏实,匀称,颇有章法,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上前开门,好一顿责怪:
“打电话也不回!——不知道家里人担心吗?——酒就那么好喝?怎么还知道回来?没喝成仙儿?……”
薛平一边往里走,一边洗耳恭听,这已经变得程式化了,习惯的很。等老婆发泄的差不多了,薛平说话了:
“我还以为他要还钱。——结果你猜怎么着?真的有事求我帮忙。”
“这样没心没肺的人,从来不知道疼别人,爹娘都不要,活着不去探望,死了连张纸也不烧,借钱不还,还涎着脸来求你?——往哪儿一站就一副癞皮狗模样,乞食时低眉顺眼,得手后死活论堆,从来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也值得再去帮他?——小心再一次掉进去,惹一身骚出来!”
“以前的事先搁下不说,这次看来得拉他一把——是他闺女的事,得找医生动手术!”
吓!老婆顿时一激灵,刚才的激愤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把抓住薛平的胳膊:“媛媛怎么了?她太小了,才十八岁正上着学呢!爹娘离了婚,跟着这个不争气的爹,饥一顿饱一顿……”
薛平边听边点头:“也是心里郁闷出来的毛病,拍片发现,卵巢长个囊肿,有两块砖那么大,吓人的很!孩子疼得实在忍不下去了,这不来家了才知道……”
“可怜的娃儿!明年就要考大学了,你说这——”媛媛仿佛成了自己的女儿,心疼得老婆直搓手,“那,你给她联系上医院了吗?找到大夫了吗?”
“也算联系上了。——人托人,脸托脸,关系一层层转,终于和市里三甲医院接上头了。过两天,那边约我带着老向过去一趟,认识认识——听说也是个老乡。”
“唉!苍天有眼,让孩子赶快渡过这一劫吧,太不容易了!”老婆双手合十,望空礼拜。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口子一个东奔西跑,一个闭门祈祷,俨然当作了自家的事,仿佛龌龊不曾发生。又过了半个月,动了手术的媛媛出院了,瘦黄的小脸上也没有小蛇在游动了,铺着一层寒冬过后春气萌动的宁静。老向打了电话过来,满嘴甜言蜜语,招致了薛平老婆一顿臭骂。
“好端端的家庭,让你过得七零八落,鸡飞狗跳,连累这孩子也多灾多难!能不能好好做个人,别总是拖累我们给你擦屎接尿?——想起来以前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初借钱时你是咋说的?找你要账时弄出那一出一出神出鬼没的戏法,真是凉了我们的心!要不是为了这孩子……”
话没说完,电话被薛平一把夺了过去:“好了好了,别说这些好听的话了!办点人事啊!照顾好孩子的身体和生活,别落下了学习。把商店好好开着,多挣几个钱,早点把欠我的钱还清了……——还报答我?求你别再咬我一口就行了……”
看病的事过去了,老向这边是彻底放下了,连同关于薛平的事也一起放下了。窝里一暖和,寒号鸟的本性又露出来了,得过且过,根本没有衔草垒巢防风御寒的意思。年关将近,忽有一家酒厂上门推销,搞活动买一送一大酬宾。老向的眼珠子转的贼快,小算盘一打有利可图,不失时机地揽了下来,然后大撒英雄帖,广而告之,唯一的要求是必须打现款。
薛平这边,本来也没想让老向真正还了剩下的两千元尾款,只不过说说而已,就当肉包子喂狗了。不曾想,现在老向主动出击,打枣的杆子又挥舞到他的头上来了,看着这个不分脸腚的无常,薛平一脸怒气从心底升起,于是操起电话打了过去。
“老向,我不买你的酒,我来要酒!——不是买一送一吗?给我留两箱,算一算酒钱,从你的欠款里扣除!你听好了,这两天我过去拿酒!”
过了一个星期,正好办事路过,薛平顺腿去了他商店,逮着老向好一顿刀劈斧砍的灵魂拷问:“我借钱给你是情分,你还钱给我是本分。到期有钱还钱,没钱回话,这是诚信。当初你不但不还,还东躲西藏,狡兔三窟,就已经没有了信义。现在你不说还钱,还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你这脸怎么比城墙还厚呢?且不说我帮你那么大忙,把你从水深火热中拉出来,单是喂条小狗,也该知道朝我摇摇尾巴吧?”
老向赶紧递烟,点火,一副大度雍容见怪不怪模样:“我这不给你留了一箱嘛!你拿走,拿走!忘不了,忘不了!——要不这样,快到饭点儿了,咱俩先去喝点儿,回来再拿?”
“算了吧,你那小九九我还不知道?净是窟窿眼儿,处处埋雷!——给我酒吧,我还有事,今天不伺候!”
老向乖乖地把酒搬了出来,放在薛平的车上,叹了一口气,好像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被拎走了,连腥味都没得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