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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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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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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痕迹》 乐懿

有人说,最美好的东西总是捉摸不得、不留痕迹。它们如同山涧溪流中偶然闪过的一尾银鱼;又如清晨薄雾里若隐若现的一串驼铃。这些美好,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又在转瞬之间离去,留下无尽的思念与回味。

寒风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持续地割着季暖的脸。掠过鳞次栉比的高楼,越过摩肩接踵的商业街,打着旋儿穿过车水马龙和行人如织;摇摆着长街两侧木,呼啸冲上天穹。季暖裹紧米色风衣,小跑着穿过上海繁华的街道。

红灯前,她停下脚步,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忽然,一抹熟悉的红色闯入视线——马路对面,一位老妇人正弯腰整理摊位上的手织毛衣。那件红色开衫,那略微卷边的下摆,还有领口特有的小花纹,都与记忆中外婆织的那件一模一样。

季暖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信号灯变绿,人潮开始涌动,她却像被钉在原地,无法移开视线。毛衣在风中轻轻晃动,仿佛在向她招手。十几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那种温暖。

她回过神来,快步走向对面。小姐,要看看吗纯手工的,暖和得很。老妇人注意到她长久的注视,热情地招呼道。

季暖手指颤抖着抚上那件红色开衫。羊毛粗糙的触感瞬间激活了她皮肤深处的记忆——外婆那双布满老茧却永远温暖的手阳台上飘动的毛线带着阳光味道的拥抱。

这是桂花针,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织了。老妇人骄傲地介绍道,我母亲教我的,织一件要整整一个月呢。

季暖的喉咙发紧。她记得外婆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是在她六岁那年,第一次对外婆的编织产生好奇的时候。

当晚,季暖取消了接下来三天的所有会议。作为新锐服装设计师,这是她创业以来第一次任性请假。她订了最早一班去往枫林的车票——那里有她童年的老宅,有外婆留下的所有痕迹。

高铁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季暖看着窗外,任由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1998年的枫林镇,六岁的季暖坐在外婆家的小板凳上,托着腮看那双神奇的手在毛线间穿梭。外婆林桂枝的手指短而粗,指节突出,皮肤上布满细小的皱纹和老茧,却出奇地灵活。两根竹针在她手中像被施了魔法,上下翻飞间,一团团毛线逐渐变成有形状的织物。

外婆,为什么你织的毛衣总是这么暖和?小季暖忍不住问道,小手偷偷摸正在成型的毛衣下摆。

外婆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因为我把阳光织进去了呀。她逗着小外孙女,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

骗人!阳光怎么能织进去?季暖撅起嘴,却还是好奇地凑近看那些整齐的针脚。

外婆放下针线,把织了一半的毛衣举到阳光下。秋日的暖阳透过毛线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看,阳光穿过毛衣,就留在里面了。晚上你穿上它,就能把白天的温暖带在身上。

外婆笑着将晒得暖洋洋的毛衣递给她,让她闻一闻。她将脸整个埋进毛衣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瞬间,一种温暖、柔和而又熟悉的气味溢满鼻腔,那是阳光、毛线和外婆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爱的味道。

自此以后,她总爱在阳光最好的下午,帮外婆把织好的毛衣一件件挂在阳台的竹竿上吸收阳光”。外婆从不阻止她这个小小的仪式,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偶尔提醒她别让风吹跑了毛衣。

季暖最喜欢的是外婆给她织的红色开衫。那是她上小学一年级时收到的礼物,胸前还绣着一朵小小的黄色向日葵。每年春秋两季,这件开衫都会准时出现在她的床头,神奇的是,它永远合身,仿佛会随着她的成长一起变大。

直到十岁那年,季暖半夜起床喝水,发现外婆的房间还亮着灯。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缝,看见外婆戴着老花镜,正拿着那件红色开衫拆线。毛衣已经被拆掉了三分之一,外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挑开每一针,时不时停下来在本子上记录什么。

第二天早上,季暖的床头放着那件看似毫无变化的开衫。她穿上后发现袖口变长了,胸围也宽松了些。

火车到站的广播打断了季暖的回忆。她拎着行李下车,小镇的空气比上海清新许多,带着冬日特有的凛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柴火气息。叫了辆三轮车,她报出老宅的地址——平安巷7号。

哟,那地方空了好些年啦。车夫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你是林家老太太的外孙女吧?长得真像你外婆年轻时候。

季暖惊讶于对方竟能认出自己。车夫笑着说:全镇就林家老太太织毛衣最有名,她总夸她家小暖最聪明。老太太走了得有……十年了吧?

十一年零四个月。季暖轻声纠正,心脏微微刺痛。时间并没有冲淡这份思念,反而像陈酿一样,愈发醇厚而苦涩。

老宅比记忆中破败许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杂草丛生,那棵老桂花树却依然挺立,只是比记忆中高大许多。季暖的手指抚过斑驳的墙壁,每一处痕迹都能唤起一段回忆——门框上刻着她每年身高的记号,厨房窗台上还放着外婆晒干用的橘子皮,现在已经成了薄薄的一层灰。

主卧的衣柜里,整整齐齐叠放着不少毛衣。季暖一件件拿出来,把脸埋进去深深呼吸。时光带走了太多,却奇迹般地保留下了这些痕迹——阳光、外婆常用的雪花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最底下是一件未完成的淡蓝色毛衣,织到一半的袖子静静地躺在毛线篮里,旁边是外婆的老花镜和那副磨得发亮的竹针。

季暖的眼泪终于决堤——这是外婆生病后还在坚持为她织的大学毕业礼物,却永远没能完成。

她记得那个冬天,外婆已经被诊断出癌症晚期,却执意要为她织最后一件毛衣。大学毕业生要穿得体面些,外婆咳嗽着说蓝色显气质,配你那条白裙子正好。

季暖当时正在上海实习,忙着准备毕业设计,只在周末匆匆回来过一次。她劝外婆好好休息,别费神织毛衣了。商场里什么样的毛衣买不到啊。她当时这样说,现在想来,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在自己心上。

最后一次见到外婆时,老人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却还是坚持把织针和未完成的毛衣放在床头,手指时不时微微颤动,仿佛还在编织。护士说,外婆是在深夜安静离开的,当时手里还握着那件织了一半的毛衣。最让季暖心碎的是,外婆在最后一针处细心地系了个小线结,像是给这个故事画上一个不圆满的句号。

夜深人静,季暖坐在外婆常坐的藤椅上。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与记忆中阳光下的光影奇妙地重合。她拿起外婆留下的竹针和那团淡蓝色毛线,笨拙地尝试继续那未完成的工作。

针脚歪歪扭扭,完全不像外婆织的那般整齐均匀。季暖不禁笑出声来,想起自己第一次学织毛衣时的狼狈样子。

那是她八岁生日,外婆神秘地说要教她一个大人才能学的本领。小季暖兴奋极了,坐得笔直,像个小学生。外婆把一副小号的竹针和一团粉红色毛线放在她手心。

先从起针开始,外婆的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引导她绕线、挑针,对,就这样,食指要这样用力……”

两个小时后,小季暖的作品成了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疙瘩,针脚松紧不一,还漏了好几针。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外婆却笑得前仰后合。

我家小暖第一次织的这是……围脖?还是抹布?外婆打趣道,却把那团作品郑重地收进自己的宝贝箱子里,等我们小暖成了编织大师,这可是要进博物馆的。

想到这里,季暖放下针线,起身去找那个宝贝箱子。在衣柜最底层,她发现了一个蒙尘的藤编箱子。打开后,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颜色的毛线团,最上面是那团粉红色的处女作。箱子角落还有一本小小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外婆工整的字迹:

2001年3月12日,今天教小暖起针。这孩子手巧,就是性子急。桂枝啊,你要耐心些,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编织不只是手艺,更是把时间、心意一针一线织进去的过程……”

季暖的眼泪滴在泛黄的纸页上。她继续往后翻,发现这本笔记记录了外婆二十多年来每一件编织作品的详细信息——为谁织的、用的什么针法、毛线从哪里买的、织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2003年128日,给小暖毛衣。这孩子又长高了,去年的已经短了一截。织到袖口时想起她第一天上学哭鼻子的样子,不知不觉多织了两行……”

200611月15日,开始织小暖的初中毕业礼物。选了新学的菠萝花针,复杂但好看。这丫头最近总说同学们都穿名牌,我得织件特别点的,让她知道外婆牌才是最好的……”

每一页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一扇记忆的门。季暖蜷缩在月光里,一页页翻阅着这本充满爱的编年史,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她翻看着外婆的笔记本,发现最后一页写着:

“2013118日,医生说时间不多了,但我得把这件毛衣织完。小暖要毕业了,她穿上一定很好看。蓝色衬她的皮肤,领口我准备改成小V领,更时髦些……”

这一页的字迹显然不如之前工整,字体歪歪扭扭,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拿起笔杆写下的。季暖的眼泪砸在纸页上,原来外婆直到最后,还在想着怎么让这件毛衣更适合她。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完成外婆未完成的部分。

季暖的手指被竹针磨得发红,但她没有停下。淡蓝色的毛线在外婆的老花镜下渐渐成形,尽管她的针脚仍然歪歪扭扭,远不如外婆织的那般整齐。

花了很久很久,终于织完了那件淡蓝色毛衣。虽然针脚不如外婆的细密,但每一针都倾注了她的思念。

她穿上它,站在镜子前。恍惚间,仿佛看见外婆站在身后,轻轻抚平她的衣领,笑着说好看

季暖决定把外婆的编织手艺延续下去。她联系了镇上的几位老人,收集了外婆曾经教过的针法,整理成册。她还开设了一个小小的编织工坊,教孩子们织围巾、手套,就像当年外婆教她一样。

多年后,季暖的品牌“阳光织痕”成了国内小众设计里的热门。每一件毛衣的标签上,都印着一句话:

有些温暖,是阳光留下的痕迹;而有些阳光,是爱你的人织进去的。

在一个初冬的下午,季暖带着女儿回到老宅。小女孩坐在当年季暖坐过的小板凳上,笨拙地拿着毛线针,仰头问:

妈妈,为什么你织的毛衣这么暖和呀?

季暖笑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们身上。

因为,我把阳光织进去了。

 

学校:上海立达学院

专业:汉语言文学

真实姓名:李辰婷

联系电话:13045680998

联系地址:上海市长宁区虹古路417弄41号404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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