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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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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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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手

日头高悬,爹稳稳地蹲在老槐树下,专注地磨着镰刀。磨石与刀刃相互摩挲,发出 “嚓嚓” 的声响,那声音干脆利落,惊得树上的知了 “吱呀” 一声,扑腾着翅膀飞向别处。爹腕子上那块疤,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好似一块突兀的老树皮,那是去年麦收扛麦捆时,被铁丝狠狠划破留下的纪念。

“虎娃,接刀。” 爹将磨好的镰刀递过来,木把上刚缠好的新布条还带着爹手心的温热。俺伸手接过,指尖轻触刀刃,一股凉津津的感觉瞬间传来,那刀刃亮得夺目,竟比学堂里削得尖尖的铅笔还要耀眼几分。“割麦的时候,腰要弯成弓,下刀得稳、准。” 爹边说边俯下身,做出割麦的姿势,汗水湿透了他的汗衫,肋骨在薄衫下根根分明,像是贫瘠土地上凸起的田埂。“别学你叔,握笔杆子的手,割不得麦,咱庄稼人,得守好这土地。”

晌午的麦场,热得好似一块烧红的烙铁,脚踩上去,仿佛能听见鞋底滋滋冒烟。俺紧紧跟在爹身后,学着他的样子下刀,可那麦秆在俺手里却不听使唤,抖抖索索,割出的茬子歪歪扭扭,比狗牙还凌乱。爹直起腰,抬手用草帽扇了扇风,脸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滴进脚下的土地。“你爷爷教俺的时候,俺也笨手笨脚,割破了三双鞋呢。” 说着,他递过来那只搪瓷缸子,缸壁上挂满了井水浸出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俺接过,仰头猛灌一口,井水顺着喉咙滑下,凉透心脾,那股子清爽劲儿,可比镇上卖的冰棍得劲多了。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俺和爹躺在草垛上。爹嘴里叼着烟袋锅,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锅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如夏夜的萤火般闪烁。“你叔来信说,城里如今都用机器割麦,那速度,跟刮风似的,呼呼几下就割完一大片。” 爹突然翻了个身,脸对着俺,月光洒在他脸上,把那一道道皱纹刻得更深了,像村子里干涸河床上的裂缝。“可咱这山地,地势崎岖,机器使不上劲,还得靠咱这双手。” 俺望着头顶的星空,繁星闪烁,那些星星就像麦场上还未熄灭的灯火,明明灭灭,仿佛在诉说着土地的故事。

开学前一天,俺收拾书包时,在角落里发现了那把小镰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微的光,木把上的布条不知何时已换成了新的,那细密的针脚,像是爹对俺无声的叮嘱。爹蹲在门槛上,正啃着窝头,看见俺拎起书包,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句:“在城里别老想家,麦收时给你留新麦面。” 他伸出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掌心那厚厚的茧子刮得布料 “刺啦” 响,仿佛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看不见的痕迹。

十年后,俺站在县城中学的教室里监考。看着学生作文里写 “父亲的手”,思绪一下子飘远。俺下意识地摸着讲台上的三角板,那冰冷的触感让俺瞬间想起爹磨镰刀时 “嚓嚓” 的声响,想起他脚后跟上那一道道干裂的口子,像一道道岁月的沟壑,更想起那个麦收的夜晚,爹说 “靠手” 时,眼睛里闪烁的坚定光芒。

窗外的槐树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光影斑驳。恍惚间,俺又看见爹蹲在老槐树下,身姿依旧沉稳,刀刃在磨石上缓缓移动,走成一条笔直的线,那线条,恰似爹用一生在土地上刻下的,一道永远不会弯的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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