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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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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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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里那个怀揣梦想的姑娘

4月的槐花刚飘香,娘常搬个马扎蹲在老槐树底下,纳鞋底的锥子悬在半空:“小钰啊,还记得巷口老李家闺女寄的荔枝蜜不?甜丝丝的,跟俺年轻时在广州喝的糖水一个味儿。” 她望着村口的水泥路,目光似乎穿透两千公里,落在骑楼底下那个踮脚够蝴蝶发卡的麻花辫姑娘身上。

俺懂娘的心思。她纳的鞋底纹路总比别人深三分,说这样走在广州的石板路上才稳当;压在箱底的蓝布衫,领口还留着三十年前挤绿皮火车时蹭的机油印子。“厂子里那棵榕树啊,比咱村口的老槐树粗两圈。” 她常对着石磨盘上的裂缝出神,“树下卖肠粉的阿婆,总多给俺半勺花生碎,笑俺说话带山东腔。”

上半月冲业绩时,俺总想起爹说的 “筛麦种得沉住气”。每天晨会前蹲在公司楼下啃煎饼,辣酱抹得火辣辣 —— 娘腌的萝卜干夹在里头,咬一口能想起她打电话时的叮嘱,手里正搓着给俺缝的新鞋垫。月底对账时,计算器按得噼里啪啦,恍惚听见娘当年踩缝纫机的声响,针脚密得能网住广州的月光。

昨儿傍晚,娘又蹲在磨盘旁,旱烟袋锅子轻轻磕着磨眼:“恁李婶说广东现在全是高架桥,比咱盐碱地的田垄还规整。” 她指尖划过磨盘凹痕,那是三代人蹲出来的印记,“俺就想看看当年住的筒子楼,晾衣绳上是不是还飘着蓝布衫,巷口的肠粉摊子,阿婆是不是还听得懂俺这口山东话。”

今儿天不亮俺就往公司赶,工装口袋里装着娘塞的薄荷糖 —— 她说当年在流水线打盹,全靠这糖提神。路过便利店看见荔枝蜜,玻璃瓶上的标签映着晨光,忽然想起娘说的 “榕树底下的糖水铺”。月底考勤机 “滴” 的一声响时,俺摸着兜里的业绩单,竟比爹当年捧着头茬红枣还烫手。

五一清晨收拾行李,娘对着俺装的防晒霜直摆手:“俺带顶草帽就行,跟当年在厂子外头排队时戴的一个样。” 她往俺包里塞了瓶枣花蜜,说广东的糖水再甜,也不如咱平原的枣花实在。发车前她指着车窗笑:“你看这高速路,比俺当年挤的绿皮火车敞亮多喽,跟咱修的水渠似的,直直通往心里头的念想。”

长途车碾过岭南的晨光时,娘的手忽然抖了抖 —— 车窗外闪过的骑楼、榕树、肠粉摊子,让她眼角的皱纹里漾满光。她掏出个牛皮本子,封皮上 “广州记忆” 褪成浅粉,夹着张旧照片:十九岁的娘站在榕树下,身后糖水铺飘着白汽,辫梢沾着朵白玉兰。

“你看这树,” 娘指着窗外的古榕树,“比照片里粗多了,可俺记得它当年的树影,能把整条巷子泡在阴凉里。” 她指尖划过泛黄的照片,忽然笑出声,“当年俺总说等攒够钱带恁姥爷来,如今倒让俺闺女带着走这一遭。”

俺望着娘鬓角的白霜,忽然明白有些念想就像石磨盘上的旱烟袋影子,看似淡了,却早已渗进骨血。当广东的海风裹着糖水香扑进车窗时,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比当年照片里的白玉兰还要亮 —— 原来有些风景之所以永恒,是因为有人带着三十年的牵挂来赴约,就像平原人说的,心里揣着念想,脚步就永远带着甜丝丝的盼头。

车在骑楼街停下时,娘忽然攥紧俺的手:“你闻闻,是不是跟当年一个味儿?” 前方肠粉摊子腾起白汽,阿婆的吆喝声混着粤语与山东腔,在晨光里织成温柔的网。俺看着娘走向那棵更粗壮的榕树,蓝布衫衣角轻轻扬起,恍惚间,照片里那个怀揣梦想的年轻姑娘,正从时光深处走来,与眼前的娘亲重叠成永不褪色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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