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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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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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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出天山

车过星星峡那会儿,天刚擦黑。司机师傅突然放慢车速,手指往窗外一指,说道:“瞧,天山就要露面喽。”

我赶忙扒着车窗玻璃往外瞧,远处的山影还沉浸在暮色之中,模模糊糊的,就像一块没擦干净的墨团。可再往高处看,云缝里已经透出些许白光 —— 那光,可不是路灯那种生硬刺目的亮,而是柔和得很,软乎乎的,恰似刚揉开的面团,正慢悠悠地往山尖上攀爬。

“等过了达坂,月亮亮得能把石头的影子都照出来。” 师傅说着,方向盘轻轻一转,车灯扫过路边的芨芨草,草叶上粘着的沙粒都看得一清二楚。这让我一下子想起爷爷那杆老旱烟袋,他老是念叨:“天山的月亮厉害着呢,能把烟油子都照得透亮。” 那年他来城里住,半夜站在阳台上瞅月亮,嘟囔着楼太高,月亮就跟被关进铁笼子里似的,连光亮都变得蔫巴巴的。

果然,没过多久,月亮就从山坳里挣脱出来了。它可不是江南那种圆滚滚、胖乎乎的银盘子模样,而是瘦长瘦长的,还带着点棱角,就像被谁用弯刀精心削过的美玉。山尖上的积雪被月光照得白晃晃的,那光顺着山脊往下流淌,倒好似月亮在石头上泼洒了一碗牛奶,没端稳,洒得一路都是。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裹挟着沙砾打在玻璃上,“沙沙” 作响,反倒衬得那片月光愈发宁静。

停车歇脚时,我踩着细碎的石头往坡上走去。月亮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就像一条笨笨的狗,乖乖跟在我脚后。远处有牧民的毡房,毡帘撩开了一道缝,透出一点油灯昏黄的光,与月光交融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把酥油茶不小心泼洒在了地上。有匹马在一旁啃着草,“咯吱咯吱” 嚼得正香,尾巴随意一甩,影子就在石头上跟着跳动起来。

“这月光啊,能当刀子使呢。” 守毡房的老阿妈递过来一碗奶茶,碗沿还沾着奶皮。她抬手往远处一指,那里有座烽火台,在月光下,那残垣断壁就像孩子们玩的堆积木,“以前戍边的兵啊,就借着这月光磨刀,刀刃上能映出月亮,才算是磨锋利了。” 我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钥匙串,金属片上还真印着个歪歪扭扭的月亮形状,摸上去凉丝丝的,就像刚从雪堆里捞出来似的。

往回走时,看到师傅在车头擦玻璃。他拿着一块旧抹布,蘸着矿泉水仔细擦拭,月光洒在他背上,把他背上的汗珠子都照得像碎银子一样闪闪发光。“年轻时跑运输,困了就直接躺在车斗里,那月亮啊,能把戈壁照得像白花花的大河,就连草棵子的影子,看着都像在水里轻轻摇晃。” 他笑了笑,带着点感慨,“现在有了导航,反倒少看了好多这么美的月亮。”

车重新开动起来,我把车窗开了条缝。月光仿佛跟着车轮一起奔跑,路边的红柳丛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就像有人在不停地抛撒碎银子。我忽然想起爷爷临走前,紧紧攥着我的手,对我说:“天山的月亮认得路,顺着光走,总能找到回家的道儿。” 那时我还不太懂,此刻看着这月光漫过戈壁,漫过山岗,倒真觉得它像一条路 —— 不是那种柏油马路,也不是石头铺就的路,而是一条亮堂堂的,能让人心里踏实安稳的路。

月亮爬到头顶的时候,山影都好像沉了下去,只剩下月光在石头上欢快地跳跃。我掏出手机想拍下来,却发现镜头根本装不下 —— 那光实在是太 “野” 了,四处弥漫,就连空气里的沙粒都被它裹上了一层光亮,整个天山就仿佛浸泡在这月光的海洋里。

师傅说快到目的地了,不知怎的,我心里竟有些舍不得。这月光可不像城里的,老是躲在楼缝里,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它是那么敞亮,充满力量,把山、戈壁,还有人的影子都照得清清楚楚,就连心里那些皱皱巴巴的念头,在这月光下,都好像被熨斗熨过一样,变得平展了。

下车时,月光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霜。我踩着自己的影子慢慢走着,忽然觉得爷爷说得不太对 —— 天山的月亮哪是 “烈” 呀,分明是 “暖”。它把那么广袤的戈壁都照得亮堂堂的,就连石头缝里的小草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光亮,人心里那点小小的疙瘩,在这样的光里,早就化作一缕轻烟飘散了。

远处的山尖依旧顶着月亮,就像谁在最高处插上了一根银簪。风里的沙粒还在四处飞扬,可月光始终在前方不慌不忙地等着,不离不弃。到这时我才明白,有些光,从来都不需要躲藏,它就一直在那儿,照着前行的路,也照着心里那点始终不肯冷却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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