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花鼓调
巷口的老槐树开花时,总会飘来三两声花鼓调。是隔壁张娭毑在唱,竹板敲着凳腿,“咚哒、咚哒”,像把春天的雨敲成了碎珠。她的嗓子有点哑,却裹着蜜,唱到 “洗菜要洗白菜心” 时,尾音会绕个弯,像菜篮子里刚掐的豌豆尖,鲜灵灵的。
小时候听花鼓戏,是在镇上的戏台。戏台是木头搭的,红漆掉了大半,柱脚缠着青苔。开戏前,拉胡琴的老倌子总先试弦,“咿呀 ——” 一声,就把卖糖人的、挑菜的,都勾到了台下。我挤在人群里,看花旦甩水袖,青布衫上的绣花在灯影里晃,像真的蝴蝶要飞出来。唱到 “夫妻观灯”,台下的婶子们就跟着哼,手里的针线活停了,嘴角却跟着调子翘起来。
张娭毑说,她年轻时在戏班唱过小旦。“那时候没戏台,就在晒谷场搭板子,月亮当灯,蚊子当观众。” 她边说边敲竹板,节奏忽然快起来,是《刘海砍樵》里的调。“胡大姐,你把我比作什么人咯?” 问完自己答,“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咯 ——” 竹板敲得急,像砍樵人踩在山路的脚步声。
后来镇上盖了新剧场,亮堂堂的,可张娭毑不爱去。“没那股土味了。” 她指的是晒谷场的稻草香,是戏服上沾的汗味,是台下观众递来的凉茶味。有回我去看她,她正对着旧木箱翻东西,翻出件褪色的花布衫,领口绣着朵蔫了的芙蓉花。“这是当年唱《小姑贤》时穿的,” 她摸了摸花,“针脚糙,可穿着上台,心里踏实。”
前几日路过巷口,见张娭毑教几个小姑娘唱《补锅》。最小的那个总跑调,她就捏块饼干当 “锅”,让孩子对着 “锅” 唱:“手拿锅铲把锅补咯 ——” 阳光穿过槐树叶,落在她们手上,像戏台旧时候的灯。忽然觉得,花鼓调哪需要戏台?在晒谷场也好,在巷口也罢,只要竹板一响,嗓子一开,日子里的甜呀、暖呀,就都跟着调子淌出来了。
现在槐花落了,可张娭毑的调还在巷里飘。有时买完菜回来,会听见她在院里唱:“今日回家身有喜”,尾音拖得长长的,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那调子不像唱出来的,倒像从土里长出来的 —— 就像湖南人爱吃的辣椒,辣里带鲜,鲜里带暖,听过了,就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