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晒好的萝卜干收进陶罐时,檐角的雨恰好停了。陶罐口那方纱布微微沾湿,显然是刚擦拭过的。她手持竹筷,将萝卜干细细压实,筷子头的包浆亮闪闪的 —— 这双筷子,拌过三十年前的咸菜,搅过儿子满月的米汤,如今又沾上了新晒萝卜的清香。
“要留两把给二丫头。”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从罐里捏出一小撮萝卜干,轻轻撒在刚蒸好的糙米饭上。米粒蒸腾的热气裹挟着萝卜的咸香,悠悠漫过灶台,此时父亲正蹲在门槛上修补竹篮。竹篮的篾条断了两根,他用牙齿紧紧咬着接头,舌尖沾上了竹屑,神情如同年轻时编箩筐那般专注。这竹篮去年用来摘橘子,如今补好,明年还能装新收的花生。
前几日翻找旧物,我找出了母亲的围裙。那围裙蓝布面已被洗得发白,口袋边角磨出了个小洞,洞里还卡着半粒绿豆 —— 那是去年包粽子时不小心漏下的。母亲常说这围裙 “兜得住东西”,就像父亲那破旧的工具箱,扳手缺了个口,螺丝刀柄缠着胶布,可家里的水龙头、儿子的自行车,全靠这箱工具修修补补,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年头。
楼下的张婶送来一把新摘的青菜,青菜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母亲赶忙往她手里塞萝卜干,张婶则往母亲兜里塞番茄,两人互相推搡着,番茄汁溅到母亲的围裙上,恰似一朵骤然绽开的红月季。“你家老头子爱吃这口。” 张婶轻轻拍着母亲的手背,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泥土,一看就是刚从菜地里回来的模样。
傍晚炖排骨汤,母亲将萝卜切成滚刀块。“要带点棱角,炖出来才入味。” 她手上的银镯子碰在锅沿上,“叮当” 一声脆响,宛如三十年前父亲送她时,在百货大楼试戴时发出的声响。汤煮沸时,父亲搬来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择菜,还特意把菜根留下,“泡在水里还能发新芽”。
夜里起夜,我瞧见厨房昏黄的灯光还亮着。窗外夜色静谧,厨房内暖黄的灯光洒在灶台上,母亲正把凉透的排骨汤装进玻璃罐,父亲在一旁贴标签,笔尖在 “九月初三” 上稍稍顿了顿 —— 那是二丫头的生日。罐口的玻璃盖 “咔嗒” 一声扣紧,仿佛将日子轻轻拢在了一起。
今早打开冰箱,那罐汤还在。旁边放着张婶送的番茄、父亲补好的竹篮、母亲没织完的毛线。阳光从窗缝悄悄溜进来,照在竹篮的篾条上,光影在地板上摇曳,恰似母亲揉面时手腕转动的圆圈。
原本计划炖排骨汤时,发现排骨的量不太够。父亲二话不说,披上外套就出门去买。母亲则在厨房继续准备其他食材,嘴里念叨着:“这孩子回来,就想喝口热乎的汤,可不能让她失望。” 不一会儿父亲就回来了,笑着说:“还好赶上了,新鲜着呢。”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忙碌起来,默契十足。
忽然间,我懂了母亲说的 “日子要攒”—— 并非单纯攒钱,而是攒萝卜干的香气、竹篮的坚韧、排骨汤的温暖;是攒张婶塞来的番茄、父亲补篾条的耐心、银镯子碰锅沿的脆响。这些琐碎的事物,如同母亲腌咸菜用的盐,无声地撒在日子里,却让每一个寻常的清晨黄昏,都有了别样的滋味。
就像那罐萝卜干,存放得越久,香气越浓郁;就像那竹篮,修补的次数越多,越清楚哪根篾条最为结实。过日子哪需要什么高深的大道理?不过是你蒸米时,我记得撒把萝卜干;你修竹篮时,我递上一把剪刀;今年的汤,想着明年给孩子留一口。
母亲说 “日子是团面,揉得越久越筋道”。此刻看着厨房的烟火,我才真切明白,这揉面的手,是父亲修篮的手,是母亲装罐的手,是张婶送菜的手 —— 这些手触碰过的米面菜蔬,混合着烟火气息,将日子揉成了一团,带着温热,能攥出扑鼻的香气。在如今这个快节奏、物欲横流的社会,人们常常在追求物质的道路上迷失自我,而这样平凡却充满温暖的生活点滴,才是生活的真谛。我们应珍惜这些看似琐碎的日常,用心去感受生活的温度,让日子在岁月的沉淀中愈发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