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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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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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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手架上的月亮

铁皮房的缝里刚钻出血丝似的亮,老张的扳手就 “当” 地砸在钢管上。这声响裹着露气,骨碌碌滚过钢筋堆,把工友们的鼾声截成了半截 —— 新一天的活计,就这么开场了。

他安全帽压得低,下巴上的胡茬支棱着,像砖缝里钻的草。手脚并用地爬上脚手架时,裤脚蹭过防护网,扑簌簌掉下来的灰,被太阳照得明明灭灭。“抓稳喽!” 他扭头朝小王喊,烟嗓里裹着痰,“钢管晾了一宿,冰得能粘掉层皮!”

日头正中时,钢筋烫得能烙饼。老张蹲在跳板上啃馒头,塑料袋里的咸菜挤得扁扁的,油渍顺着袋角往下滴,在裤腿上洇出黑黄的印子。远处塔吊转得慢悠悠,吊臂的影子在他脚边晃,像谁用树枝画的圈。“上回月圆,我在塔吊顶上紧螺丝,” 他抬手抹了把脸,汗珠子甩在铁板上,“那月亮就搁在吊臂尖,亮得能数清螺丝的扣!” 小王笑他吹牛,他也不辩,捻起馒头屑往嘴里送,牙花子嚼得咯吱响。

工棚铁丝网上,工装晾得像面面破旗。老张那件袖口磨出了毛边,还嵌着去年在常州工地蹭的黄漆。每晚睡前,他都摸出枕头下的铁皮盒,里头没别的,就一张照片:孙女举着红本本站在新房前,缺颗门牙的笑把脸都挤皱了。“等这楼封顶,爷爷就回去送你上学。” 他用拇指把照片上的灰蹭掉,声音轻得像怕惊着啥。工棚外的蝉鸣不知咋的,突然就低了下去。

傍晚收工,小王蹲在角上视频,手机里娃哭得撕心裂肺。“又长牙了,整宿闹。” 他挠着头笑,眼角的灰顺着皱纹往下淌,“他娘说,攒够钱就买带摇椅的婴儿床。” 老张路过,把刚买的冰棒塞给他,“跟娃娘说,别总啃咸菜。” 冰棒纸撕开的瞬间,甜丝丝的凉气窜出来,小王吸溜着鼻子,把冰棒往老张嘴边递。

月亮爬上来时,工地的灯也亮了。塔吊探照灯扫过脚手架,把老张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高忽低地晃。他正给钢管刷防锈漆,红漆在铁管上画着圈,“这漆得刷匀,不然冬天一冻就锈穿了。” 说话间,月亮刚好落他肩头上,银晃晃的光混着红漆,在袖口结了层薄霜似的。

“张叔,累不?” 小王凑过来问。老张直起腰捶捶背,指节敲得脊梁骨咚咚响。“你看那楼,” 他指着刚封顶的框架,眼里亮得很,“等安上玻璃,月亮照上去,能映出咱的影子不?” 晚风卷着焊锡味吹过来,老张忽然哼起秧歌调,跑调的腔在钢筋林子里撞来撞去,倒比啥都软和。

打工人的诗,哪在啥远方。就藏在老张安全帽的划痕里,藏在拧螺丝的力道中;在小王手机里娃的哭声里,在摇椅的弧度上;在冰棒纸的甜香里,在递过来时那点热乎气儿里。就像这脚手架上的月亮,看着清冷冷的,却总在汗珠子滚下来的时候,给咱脊梁骨镀上点光。

收工哨子响了,老张把铁皮盒揣进怀里,像揣着块热乎的馍。他知道,明天扳手还得敲在钢管上,那 “当” 的一声里,有孙女的笑,还有月亮坠在脚手架上的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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