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歌

傍晚的风，裹挟着梧桐叶，沙沙地蹭着咖啡店的玻璃门。我走过街角，那扇嵌着 “研磨时光” 的木牌晃晃悠悠，恰似老座钟的摆锤，将影子投落于地，歪歪扭扭，倒真像首没谱完的歌。

蓦地，歌声传入耳中。“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 音响里漏出的调子，女声带着几分软糯，宛如浸了蜜的枇杷膏，滑过耳尖，恍惚间，竟让人忆起卡式录音机偶尔的绞带声。

老板娘正手持抹布擦拭吧台，玻璃杯在灯光下亮得晃眼。“这是千百惠的歌，” 她抬头，笑容温和，围裙上沾着奶泡，“年轻时，店里总放这首歌，如今的年轻人，怕是都不爱听喽。”

我凝视着玻璃窗里的自己，鬓角的白发，比杯沿的奶泡还要醒目。三十年前，我也曾伫立在这样的街角。那时的咖啡屋，还叫做 “蓝调”，木门上挂着的风铃清脆悦耳。穿喇叭裤的少年倚着墙，手中磁带的封面被太阳晒得发卷 —— 正是千百惠，齐耳短发，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旁边印着 “走过咖啡屋” 五个字，红得恰似刚摘的樱桃。

那会儿，我总盼着她下班。她在隔壁的裁缝铺做学徒，白围裙上沾着线头，手里紧攥着块碎布，说是要给我绣手帕。“等发了工资，咱们就去咖啡屋坐坐，” 她仰头望着我，睫毛上还沾着粉笔灰，“听说那里的提拉米苏，甜得能粘住牙呢。”

后来，我们真的去了。她身着新买的红裙子，坐在靠窗的位置，勺子轻碰瓷盘，叮当作响。窗外的梧桐叶，悄然落在她发间，她却浑然未觉，只顾着讲歌里的故事：“你听，‘今天你不再是座上客，我也就恢复了孤独’，多叫人心疼。” 我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将方糖往她杯里推了推，糖块缓缓融化，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开来，恰似她眼中闪烁的光芒。

然而，好景不长。裁缝铺改成了写字楼，“蓝调” 的招牌也换成了连锁快餐店。她的手帕终究没能绣完，搬家时遗落在旧木箱底。去年翻出来，布角已然脆了，上面只绣了半只蝴蝶，翅膀的针脚歪歪扭扭，恰似她当年没说完的话。

“现在的歌，节奏都太快了，” 老板娘将煮好的咖啡推到我面前，杯口的蒸汽打着旋儿，“哪像千百惠，一句一句，能把人的心泡软。” 我轻抿一口，苦涩中带着些许酸涩，仿佛当年的糖块全换成了柠檬。

街对面的音像店正在清仓，大喇叭里高声喊着 “买一送一”。有个扎马尾的小姑娘举着手机，屏幕上花花绿绿的 MV 吵嚷得很。她大概不会知晓，三十年前，有个歌手用那糯糯的调子，把街角的咖啡屋、未曾说出口的牵挂，都唱成了能攥在手心的温暖。

风又起了，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过咖啡屋的门槛。音响里的歌还在悠悠唱着，“美丽的往事已模糊”，调子慢得如同老钟表的滴答声。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老花镜，镜片上沾着些灰尘，擦净后再看，玻璃窗里的自己，竟与当年那个倚着墙等她的少年，渐渐重叠。

离开的时候，老板娘在身后说道：“下次来，还放千百惠给你听。” 我挥了挥手，没有回头。街角的灯亮了，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宛如一段被拉长的旋律。原来，有些歌，并非忘了歌词，而是深深地刻进了岁月里。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从街角的风中钻出来，带着咖啡的香气、蝴蝶的翅膀，以及那个红裙子姑娘未绣完的温柔。

在如今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人们行色匆匆，心也随之浮躁。而那藏在街角咖啡屋、藏在千百惠歌声里的慢时光，恰似一湾清泉，润泽着我们疲惫的心灵。它提醒着我们，生活不应只有忙碌，还有那些细腻的情感与美好的回忆，值得我们永远珍藏、细细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