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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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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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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城郊,那根挑着晨光的扁担

长沙的清晨,恰似一幅细腻入微的工笔画,总氤氲着些许湿软的雾霭。这雾霭宛如灵动的仙子,悠悠地在田埂间徘徊缭绕,轻轻柔柔地给刚从酣眠中苏醒的菜地,披上了一层薄如蝉翼、如梦似幻的纱衣。菜叶上的露水珠儿,宛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还带着昨夜的缱绻睡意,在叶片上颤颤巍巍地凝着,恰似尚未拿定主意滚落何方,便已听见巷口传来那熟悉的 “吱呀 —— 吱呀 ——” 声,仿佛是岁月长河中传来的悠扬古调 —— 是老周的扁担,又挑着两只木桶,稳稳当当地朝着他的菜畦迈进。

老周的扁担,乃楠木精制而成,那油亮的质地,仿若一面古朴厚重的铜镜,能清晰地映照出人影。这熠熠生辉的光泽,绝非一朝一夕所能铸就,而是历经了数十载如一日的汗水浸渍、手掌摩挲,岁月在其上精心镌刻下了独属于它的传奇故事。那两只杉木制成的木桶,桶沿上磕出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恰似老人脸上那纵横交织的皱纹,每一道纹路里,都隐匿着一段鲜为人知却又饱含温情的过往。老周挑着桶,气定神闲地走在田埂上,步伐看似悠然徐缓,却稳健得宛如扎根大地的千年古木。桶里的水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泛起层层柔和的涟漪,却极少有水滴溅出 —— 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水,那可是菜的命脉啊,漏下一滴,菜就好似丢了魂魄,少了一分茁壮成长的劲头。”

我呀,总偏爱在晨练的时候,特意绕到他的菜地旁,静静地驻足凝望。老周一到菜地,便先缓缓蹲在畦埂之上,将木桶稳稳当当地歇在一旁的石头上,而后伸出那布满老茧却又无比温暖厚实的手,轻柔地摩挲着青椒苗的叶子。他的指腹缓缓滑过叶面上细密的绒毛,那动作轻柔得恰似在抚摸自家孩子娇嫩的脸庞,满溢着疼爱与怜惜。“这苗儿娇贵得很呐,得用细水慢慢地滋润。” 他轻声喃喃自语着,随手拿起瓢,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水,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无比的宝物。他顺着青椒苗的根须,缓缓倾倒,那水流纤细如丝,悄然无声地钻进土里,不一会儿,土缝间便晕染出了些许湿润的痕迹,仿佛大地微微张开了口,在如饥似渴地吮吸着这生命的甘霖。而那青椒苗,似乎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份悉心的滋养,竟像被注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微微挺了挺腰杆,愈发显得生机蓬勃。

他的菜地面积不大,却被老周精心地划分成了好几畦:东边,整整齐齐地种着青椒,那嫩绿的叶片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宛如一群身着绿裙的少女在翩翩起舞,似在诉说着成长的喜悦与憧憬;西边,栽满了茄子,紫色的茄苗正努力向上生长,犹如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在追逐梦想,充满了生机与活力;靠埂的地方,几株丝瓜挨挨挤挤地簇拥着,它们的藤蔓顺着竹架蜿蜒攀爬,宛如灵动的绿蛇在寻觅着阳光,嫩黄色的花朵宛如点点繁星,在绿叶间闪烁,散发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清香,仿佛在低声诉说着生命的奇迹。每一畦的菜,都像是经过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长得格外齐整,仿佛是用尺子一寸一寸精确量过的。老周闲暇之时,会跟我娓娓道起他的过往:年轻时,他在厂里当搬运工,整日与沉重的货物打交道,练就了一身扎实的力气和坚韧的意志。后来厂子改制,他便毅然回到了城郊,守着这几分薄地,开启了与菜相伴的崭新生活。“刚开始那会儿,真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会种菜,菜苗儿死了一茬又一茬,老伴儿没少打趣我‘手笨’。可我这人就是不服输,就天天蹲在地里仔细琢磨,看隔壁老农怎么浇水施肥,观察蜜蜂如何在花间忙碌穿梭,慢慢地,也就摸索出了些门道。”

有一回,晨雾格外浓重,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包裹在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之中。我远远地瞧见老周挑着桶,身影在雾里若隐若现,那扁担的影子,随着他的步伐在地上摇曳晃动,恰似一条缓缓游动的鱼,在这朦胧的雾海中游弋探索。他一步步沉稳地走到井边,轻轻地放下桶,微微弯下腰,准备打水。此时的他,腰杆虽已略显弯曲,但依旧结实硬朗,仿佛岁月只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浅浅的印记,却未曾磨灭他的坚毅。井绳 “咯吱咯吱” 地响着,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变迁,木桶缓缓沉入井中,溅起的水声在寂静的晨雾里传得很远,清脆悦耳,宛如一首悠扬的晨曲,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他费力地提上来一桶水,先是凑到嘴边,轻轻尝了一口,脸上随即浮现出满足而欣慰的笑容:“长沙的井水,甜着呢,用这水浇菜,菜也跟着甜滋滋的。” 说罢,便将水缓缓倒进另一只桶里,然后稳稳地将扁担一上肩,那熟悉的 “吱呀” 声再次响起,他又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朝着菜地走去。

夏天,炽热的日头仿佛要将大地烤焦,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老周便趁着大清早,趁着那丝丝凉意尚存,挑着水去悉心照料他的菜地。桶里的水,倒映着初升的晨光,波光粼粼,亮晶晶的,宛如流动的水晶,闪耀着迷人的光彩。而他呢,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不断滚落,“啪嗒” 一声,滴在田埂上,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一小片湿润的痕迹,转瞬便被炽热的土地吸干。有次,我实在心疼他,递给他一瓶水。他笑着摆摆手,从兜里摸出那个略显破旧的搪瓷缸,缸沿掉了一块瓷,露出里面斑驳的痕迹,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它的用途。缸里盛着凉茶,散发着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清香,那是金银花与薄荷交织的味道。“老伴儿泡的,金银花加薄荷,喝了可解乏哩。” 他边说边仰头喝了一口,而后用手随意地抹了把汗,便又拿起瓢,专注地浇起菜来,嘴里还念叨着:“这茄子呀,得天天浇,不然皮就长老了,城里来的姑娘都爱买嫩的,咱可不能辜负了人家的喜欢。”

等到秋天,老周的菜地里仿佛变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童话世界。丝瓜在藤蔓上悠闲地挂着,宛如弯弯的月牙,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泽;紫莹莹的茄子沉甸甸地垂在枝上,好似在炫耀着自己的成熟与丰满;还有那几个红透了的青椒,宛如散落在绿毯上的璀璨星辰,格外耀眼夺目。老周挑着空桶,哼着小曲儿往回走,桶里放着刚摘的丝瓜,那是给巷口的张奶奶带的。“张奶奶腿不好,就爱吃我种的丝瓜,说比菜市场卖的嫩多了。” 他笑容满面地说着,扁担在肩上随意地换了个肩,继续说道:“挑了几十年啦,这扁担跟我亲得就像一家人,菜也跟我亲,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比啥都让人高兴。对我来说,这比啥都强。”

有一回,我忍不住问他,挑水浇菜这么辛苦,累不累呀?他听后,停下脚步,轻轻放下桶,伸出手,缓缓摩挲着扁担上那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纹路,仿佛在抚摸着一位相识多年、情谊深厚的老友。“累啥哟?想当年,我挑百八十斤的货都不在话下,现在挑这两桶水,那算得了啥。再说了,看着这菜长得绿油油、水灵灵的,心里头就敞亮得很。长沙这地儿,山好水好,种出来的菜,不仅养人,还能给城里的 folks 带来些新鲜。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为大家种几年菜,值啦!”

后来,我因事搬到了市区,渐渐地,很少再有机会去城郊。有一次,路过菜市场,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 “吱呀” 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人挑着担子在卖菜。那扁担,那桶沿上的浅痕,竟像极了老周的。我赶忙走过去,询问他是不是从城郊来的。他笑着回答:“是哩,自家种了几分地,吃不完,就拿来卖。” 我听了,心里涌起一股亲切感,便买了几根丝瓜。他热情地又给我多装了一个青椒,说道:“刚摘的,甜着呢!”

回到家,当我在厨房里炒丝瓜时,那熟悉的香味弥漫开来,一瞬间,我仿佛穿越了时空,又回到了长沙城郊的那片菜地,想起了老周的扁担,想起了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菜地,想起了他弯腰浇菜时专注的模样。原来,长沙的温暖,不仅仅在于湘江那悠悠流淌的江水,也不仅仅在于橘子洲头那轻柔吹拂的微风,更在于像老周这样的人,他们日复一日地挑着扁担,挑起了长沙城郊的晨光,挑起了对土地深深的眷恋,用辛勤的汗水,把日子浇灌得生机勃勃,绿意盎然,也把长沙这座城市的烟火气,渲染得愈发温暖醇厚。

如今,每当清晨的雾霭悄然升起,那如梦如幻的景象总会勾起我的回忆,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根楠木扁担,想起那清脆悦耳的 “吱呀” 声,想起老周那朴实的话语:“长沙的井水甜,浇菜也甜。” 那根扁担,挑的哪里是水呀,分明是长沙城郊那一抹最温暖的晨光,是老人对土地矢志不渝的念想,是平凡日子里最真切、最踏实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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