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老墙根那片牵牛花,就像一群被晨光温柔轻抚唤醒的小懒虫。天刚蒙蒙亮,紫的、蓝的、粉的小喇叭便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股脑儿地举了起来,顺着墙缝一个劲儿往上爬。那藤子呢,在斑驳的砖头上缠来绕去,活脱脱像张奶奶纳鞋底时没扯直的线,歪歪扭扭的,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热闹劲儿,仿佛在热热闹闹地宣告新一天的开始。
这不,张奶奶拎着那只旧搪瓷盆,慢悠悠地来了。盆底的铁锈跟墙根的草摩挲着,“沙沙” 作响,就像在低声细语。“这花可真懂事哟,” 张奶奶脸上挂着笑,用瓢轻轻往花根泼水,水珠溅到花瓣上,亮闪闪的,像镶嵌了细碎的宝石,“晓得咱早起的人眼巴巴盼着看它们,天没亮就把喇叭吹起来咯。”
你瞧,那朵紫色的牵牛花最是性急,花瓣张得溜圆溜圆的,嘿,可不就像巷口修鞋师傅吹的哨子嘛,仿佛要把这巷子里的宁静一下子打破;那朵蓝色的呢,还半卷着身子,跟隔壁刚会走路,瞧见陌生人就怯生生攥着门框不敢动的小丫头一模一样,透着股让人忍不住想去呵护的娇憨劲儿。
我呢,就蹲在石阶上瞅着。藤子上细细的绒毛沾着露水,不小心蹭到手上,凉丝丝的,就像有个小调皮在轻轻挠我手心。这时候,一只蜜蜂 “嗡嗡” 地飞过来,一头扎进粉色的喇叭里,把花瓣撞得直晃悠。过了好半天才钻出来,腿上裹满了金粉,飞得都不稳当,像个喝醉了酒的大汉,东倒西歪的。张奶奶瞧见了,笑着说:“你看它那贪嘴样儿,这花的蜜甜着呢,比灶上熬的糖稀还黏糊。” 说完,顺手摘了片枯叶,“前儿个下雨,我怕把它们淋坏喽,给搭了块塑料布,你瞧瞧,这花啊,开得更欢实嘞。”
日头慢慢爬到墙头上,李婶挎着竹篮从菜场回来啦。篮子里的黄瓜顶着嫩黄花,跟墙上的牵牛花颜色一撞,嘿,别提多好看了。“张娭毑,你家这花啊,都成精咯,都爬到电线杆子上去啦!” 李婶边说边踮起脚尖,轻轻摸了摸最高那朵蓝色的花,“我家那口子讲,这花就跟咱巷子里的媳妇们似的,看着柔柔弱弱,缠人的本事可不小,再高的墙都能爬上去。” 张奶奶笑着接话:“可不是嘛,去年啊,顺着墙爬到王大爷家窗台,把他养的仙人掌都缠得没影咯。王大爷嘴上骂骂咧咧,转身就找根竹竿给它搭架子,心里头稀罕着呢。”
放学的时候,伢子们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蹦蹦跳跳地路过。他们总爱摘朵紫色的牵牛花,别在书包上。胖虎这小子最淘气,举着花追着丫头片子跑,嘴里还喊着:“吹喇叭咯,卖糖咯!” 跑着跑着,花瓣掉了,他捡起就往嘴里塞。张奶奶瞧见,走过去照着他屁股拍了一下:“傻小子,这花能看不能吃,涩着呢!” 胖虎咧着嘴笑,舌头伸出来,果然绿莹莹的,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傍晚,起风喽。牵牛花就像劳作了一天的人,慢慢蔫了下来。花瓣卷成小筒,皱皱巴巴的,像被谁揉过的纸。张奶奶又来浇水,指着卷起来的花说:“它们这是歇着啦,跟咱一样,忙活一天,到傍晚得收收劲儿,明天才有精神再开。” 晚风一吹,藤子晃起来,卷着的花碰在一块儿,就像几个老友在低声说着悄悄话。
有一回,下了场暴雨。我寻思着,这花肯定被打得不成样子了。第二天早起一看,墙根水窝里是漂着些落瓣,可新的骨朵已经在藤子上冒出来了,紫莹莹的,像一个个攥紧的小拳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张奶奶正拿着竹竿把歪了的藤子扶起来,嘴里念叨着:“你看它们多犟,雨再大也打不垮,根在土里扎得深着呢。”
现在啊,墙上的牵牛花爬得更高了,都爬到二楼窗台啦。紫的、蓝的、粉的花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风一吹,满墙的小喇叭都晃起来,就像谁在巷子里吹响了热热闹闹的集结号。张奶奶看着这满墙的花,笑着说:“这花啊,跟日子一个样,看着普普通通,可一天比一天有奔头。你不招惹它,它就缠着你,天天给你开花看。”
可不是嘛,这牵牛花,不像牡丹那么金贵,也不像月季那么娇美,可它最懂咱巷子里的日子。早上开给早起的人看,傍晚歇给劳累的人瞧。藤子使劲往高里爬,花往艳里开,就像咱这日子,不声不响的,却一天比一天热闹,一天比一天有盼头,满是生活的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