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凌晨五点的操场,军号 “嘀 —— 嗒 ——” 猛地炸响,那声音,我咋听咋觉得像块烧得红透的烙铁,直直地烫进了露水里头,连草叶上的霜都吓得赶紧化了。新兵连那会,咱叠的被子还没个豆腐块的样儿,我用手指在军绿色被面上划拉,就像摸着块没焐热的铁板。后来才知道,这铁板得经过千把次的抻、拽、压,才能有挺括的筋骨,跟咱们这些愣头青一样,得被晨跑的汗、战术训练的泥,还有岗哨的风,好好磨磨,才能有军人的范儿。
紧急集合的哨声,那节奏快得像首急行军的歌。黑灯瞎火里摸军装,腰带扣老是在膝盖上磕得 “砰砰” 响,鞋跟踩着床板 “咚咚” 地打拍子。有回我着急忙慌,裤子都穿反了,裆部的缝磨得大腿生疼,可哪敢慢半分。队列里的脚步声就跟鼓点似的,少了谁一下,整个节奏就乱套了。班长背着双手在队前一站,军靴跟敲着水泥地说:“兵味,那是汗泡出来的;默契,是摔打出来的。” 他这话糙糙的,带着股子沙,就像风刮过戈壁滩,可我们听着,比军歌还提气。
岗楼的灯,像首慢悠悠的歌。下半夜的风夹着哨音,冷飕飕的,我抱着枪站在哨位上,睫毛上都能结出细霜。远处营房黑黢黢的,就炊事班的窗缝透出点黄,跟块没烧透的炭似的。老兵跟我说:“站岗可不是干熬时间,得听着营区的动静。” 我竖起耳朵听,能听见战友说梦话,大多喊着 “冲啊”;能听见炊事班长起早生火,煤炉 “呼嗒呼嗒” 地喘;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跟墙上挂钟 “咔哒咔哒” 合上了拍。那时候我才明白,守护就是有人醒着,把黑夜站成黎明。
战术训练场的泥,是首带劲的歌。匍匐前进的时候,迷彩服肘部磨出了洞,泥浆顺着破口往肉里钻,疼得人直咧嘴,可眼睛还得盯着前面的 “敌人”。班长在掩体后喊:“记住这疼!疼才能让人警醒!” 我们从铁丝网上爬过去,裤腿被勾得丝丝缕缕,跟挂了串破布条似的,可谁都没工夫低头。身后战友踩着脚印追,那脚步声叠在一起,比啥号角都让人热血上涌。
退伍那天,雨下个不停,就像首走了调的歌。卸衔的时候,我摸着领章上的星,指腹的茧子在光滑金属上蹭,就像跟老友告别。班长帮我把背包带勒得紧紧的,说:“回去了,别丢了这股劲。” 他眼圈红了,却偏着头看天,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在下巴上挂成串,那串水珠,比啥军礼都重。
现在,衣柜深处还压着件旧迷彩,袖口磨痕像道没长好的疤。偶尔翻出来闻闻,战术场的泥味、岗楼的铁锈味,还有晒被子的太阳味,一股脑钻进鼻子。这些味道混在一块儿,成了首没词的歌,在我往后的日子里反复唱。搬新家扛衣柜上楼梯,我就想起战术训练的 “弹药搬运”,腰杆不自觉挺直;儿子学走路摔了跤,我伸手扶他,嘴里冒出的是班长的话:“疼才能让人醒着。”
原来,军旅可不是唱完就散的歌。它的旋律藏在咱骨头里,是叠被子的较真,是遇事的担当,是夜里想战友时心头的暖。就像军号的余音,过了这么多年,还在风里飘,一听见,就想起自己曾是队伍里的小音符,虽不起眼,却和着军团节奏,把青春唱出最带劲的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