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时翻那旧书,冷不丁从《人生》里头掉下一片干麦叶。这麦叶黄得发脆,轻轻一碰,估摸就碎成渣儿了,可凑近一嗅,竟还留着些当年晒麦子时的暖香。记得那是去年在老家麦场,眼见着收割机轰隆隆地开过,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想起高加林蹲在地里割麦的模样。那汗珠,豆大点儿,“吧嗒” 砸在土上,溅起一小朵土花。他手里的镰刀磨得贼亮,可咋就割不断心里头那股子 “想往外走” 的念头呢。合上书,窗外的风正刮过楼下的老槐树,叶子 “沙沙” 响个不停,嘿,听着竟和书里陕北的风一个调调,那风里裹着的麦香,也裹着人生里那些说不出道不明的苦与暖。
头一回读《人生》,我这心呐,老跟着高加林着急。他蹲在马店小学那土坯房里头,批改作业的红钢笔攥得死紧,笔尖在纸上划拉,就跟要把 “民办教师” 这几个字刻进心窝子里似的。后来呢,教师名额让人顶了,他只能扛着锄头下地。你瞧他,腰弯得低低的,麦芒戳得脖子直痒痒,可他哪有心思挠啊,满脑子就想着 “我可不能一辈子窝在农村”。那时候,我可太懂他的急了,就像我村里那堂哥,当年揣着高中毕业证,头也不回地跑深圳去了,走的时候把课本打成个包,嘴里嘟囔着 “不想跟土坷垃打交道”。可那时候我没琢磨透,高加林手里的锄头,其实比城里的钢笔实在多了。就好比堂哥,后来在深圳工地摔断了腿,心心念念的还是老家那热乎的炕,还有娘蒸的麦面馍。其实高加林心里头一直纠结着呢,城市对他来说,就像天边的星星,看着贼亮,想着能在那闯出个名堂;可农村这片土地,又像根绳子,时不时扯他一下。他在这两者之间摇摆不定,每做一个决定,心里头都翻江倒海的。
再读的时候,我的眼睛就老盯着巧珍。这扎着麻花辫的姑娘,送高加林去城里的时候,头巾里包了两层馍,摸上去还热乎乎的,指尖能摸到馍皮上的纹路,那是她揉面时使的劲儿,透着股实诚。“加林哥,城里冷,别冻着。” 话还没说完,眼眶就红了,可愣是没说一句 “你可别忘了我”。后来高加林跟黄亚萍好上了,巧珍一个人在地里割麦,镰刀不小心割破了手,血 “滴答滴答” 滴在麦捆上,她也没哭,就把血擦在土上,接着割。她心里明白,人心要是留不住,就像麦籽得落在土里,才能长出新苗。最让人心疼的是她嫁给马栓的时候,婚礼上也没穿红棉袄,就穿了平时的蓝布衫,还不忘给高加林捎一袋新磨的麦粉,附上一张纸条:“城里饭吃不惯,就煮点麦粥。” 这纸条上一个怨字都没有,可看着比啥指责都重。巧珍的好啊,不是那种热辣辣的爱,是像土地一样的包容。你往她这儿种啥,她都接着;你不种了,她也不怪,就默默给你留口热饭。其实巧珍心里苦着呢,看着高加林和别人好,她的心就跟被刀子割似的。可她把这苦水往肚子里咽,表面上还得装得坚强,继续过日子。她这份坚强里头,藏着多少心酸呐。
后来读到高加林被赶回村,不知咋的,我心里头倒松了口气。他背着铺盖卷,走在回高家村的土路上,皮鞋上沾满了泥,可他觉着比在城里的时候踏实多了。路过以前割麦的地,麦茬还在呢,他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土,土粒从指缝间簌簌地漏下去,暖乎乎的,可比城里的柏油路软和多了。德顺爷说:“娃娃,回咱土坷垃里来,就对了。” 这话可不是啥大道理,是咱土里土气的实在话。高加林以为城里的路灯能照亮他的前程,却忘了土路上的月光,才是能照进心窝子的亮堂。就像堂哥后来回村开了个农资店,每天蹲在店门口跟老人们唠嗑,手里搓着麦籽,说:“以前觉得土坷垃把人困住了,现在才晓得,土坷垃能养人。”
合上书,我把那片麦叶夹回去,看着书页上当年写的批注:“人生不是选对路,是走对路。” 那时候不太明白,现在看着楼下买菜的阿姨,拎着装满青菜的布兜,跟卖菜的大爷讨价还价,声音亮堂着呢;再看看快递小哥骑着车,车筐里的饭盒晃来晃去,可人家笑得踏实。我一下子就懂了,高加林的错,不是想往外走,是走得太远,忘了根还在土里。巧珍的好,也不是傻,是她知道,人生的路再长,终究得踩在土上,吃着土里长出来的粮,这才叫过日子。
路遥在书里写:“生活的大书永远读不完。” 这话真没错。就像那片麦叶,干巴了还留着香;就像高加林后来种的麦,总有一穗是饱满的。读《人生》,读的可不单单是高加林一个人的事儿,是咱们每个人心里头那点 “折腾”—— 想出去闯闯,想证明自己。可到最后才明白,人生最难得的,不是走多远,是知道哪里能让你歇歇脚,哪里有热饭等着你,哪里的土,能接住你所有的苦与甜。
风又吹过老槐树,叶子响得更欢了,就好像在说,你瞅瞅,不管走多远,风里的麦香,总能把你吹回人生的土路上。在现在这个社会,大家都一门心思往前冲,都想着往大城市跑,追求那些看着光鲜的东西。但其实啊,我们得像高加林最后明白的那样,不管走多远,都不能忘了本。咱得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知道啥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就像巧珍,她守着那份土地一样的质朴和包容,才是生活的真谛。咱们在追求梦想的路上,也得时不时停下来,想想自己的根,这样才能走得更稳当,心里头也更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