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的桂树又开了,细碎的金花瓣,恰似洒落的碎糖,飘落在青石板上。妈搬来小凳,坐在树底下,将案板搁在膝头。面盆中的面团醒至绵软,指尖轻轻一按,便留下一个窝,松开后,面团还带着股子回弹的劲道。秋阳斜斜洒落,照在她手上,指缝间沾着的面粉,白花花的,仿若落了点早霜。
“得趁着这日头好,酥皮才擀得匀。” 妈说着,取过面团在案板上揉了两圈,撒上干面粉,擀面杖一压,面团便缓缓舒展开来,“你外婆当年就总说,秋阳软,面醒得透。烤出来的饼,才不硌牙。” 酥皮要擀得薄且匀,不能有疙瘩 —— 妈总说这跟做布鞋纳鞋底一个理。就像外婆给我做虎头鞋时,那针脚密得能数清。这酥皮也得薄得能透光,烤出来才脆。我凑近去看,擀开的酥皮果然能瞧见底下案板的木纹。一片桂花瓣落在上面,妈随手拈掉,笑着逗我:“这花也来凑热闹,要是掉进馅里,倒添了点香。不过咱可不能让它混进去,不然你外婆该说咱‘糊弄手艺’了。”
馅是头天就备好的,用外婆传下来的牛皮纸包着,纸角都磨得发毛了。我小时候总偷摸翻这纸包,想抠点冰糖碎吃,外婆就拍我手说 “等烤了饼再给你”。打开纸包,冰糖碎、晒干的桂花与些许芝麻混在一起,甜香瞬间飘满院子。“你外婆以前做酥饼,总用这旧纸包糖,说纸吸潮,糖不容易化。” 妈舀起一勺馅放在酥皮中间,像给娃娃包襁褓似的,指尖捏着边,一圈圈捏出小花纹,“馅要满,却不能漏,不然烤的时候糖流出来,饼就不脆了。” 我试着包了一个,馅放多了,酥皮破了个小口,妈笑着接过,捏了点面团补上:“别急,慢着来,你小时候学系鞋带,不也练了好几回才会?做饼跟过日子一样,得耐着性子。”
包好的酥饼要缠上红线 —— 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烤的时候酥皮不散。妈从针线笸箩里找出红线,剪得长短匀匀,绕着饼边缠两圈,打个小巧的结。她低头缠线时,我瞧见她鬓角的白发,在秋阳下闪着光,恰似刚才落在酥皮上的桂花瓣。“以前你外婆缠饼,我总在旁边捣乱,把红线绕成一团乱麻,她也不恼,慢慢教我。” 妈手里又缠好一个,放在竹筛里,声音软下来,“现在她不在了,我倒天天记着这手艺,想着秋天到了,该给你做点酥饼,也给街坊送点,让他们也尝尝老味道。”
竹筛里的酥饼一个个排好队,宛如胖乎乎的小月亮。妈把筛子端进厨房,炉膛里的火已生好,用的还是外公当年劈的老松木。妈说这木火温,烤出来的饼带着松香气。柴火噼啪作响,暖烘烘的气息弥漫开来,灶台上有些许油渍,墙上挂着的炊具也被火光映得微微发亮。秋风轻轻拂过,带着岁月的痕迹,吹动了院中的落叶,沙沙响着,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也催着饼快熟。“烤酥饼要小火,急不得,得慢慢烘,不然外面焦了,里面还没熟。” 妈蹲在炉边,时不时掀开炉盖瞧瞧,酥饼的香味渐渐飘出,与桂香交融,满院子都甜丝丝的。
等酥饼烤好,妈用布垫着拿出炉,金黄的酥饼冒着热气,红线被烤得有点发褐,却更衬得饼皮油亮。她先拿起一个,吹了吹,递给我:“小心烫,先尝尝,看跟你外婆做的一个味儿不?” 我咬了一口,酥皮簌簌掉渣,糖馅流进嘴里,甜里带着桂香,还有芝麻的脆。妈看着我吃,自己也拿起一个,慢慢嚼着,眼眶有点红:“你外婆要是还在,看见你吃得这么香,肯定高兴得又去摘桂花了。”
傍晚时分,妈把凉透的酥饼用红线串起来,挂在屋檐下通风的地方。风一吹,红线晃悠着,酥饼的香气又飘远了。“明天给李婶送几个,她上次帮我收了晒的萝卜干,邻里间不就这点往来嘛;再给张嗲嗲送两个,他牙口不好,这酥饼软和,适合他吃。” 妈一边串一边说,秋阳洒在她身上,暖融融的,桂树的影子拉得老长,裹着满院的香,还有手里的酥饼,甜得人心都化了。
现在日子快了,好多人都买现成的饼吃,可咱这老手艺不能丢。你外婆传下来的不只是做饼的法子,是让咱知道,日子得慢慢过,甜才尝得透。这秋院里的香,不只是酥饼香,是咱一家子的念想,是街坊邻里的热乎气,得好好留着。要是以后你有了娃,也教他做这酥饼,让他知道,奶奶的奶奶,曾在这院里,就着桂花香,把日子过得这么甜。妈包酥饼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抿一下嘴唇,仿佛这样能让手中的酥饼包得更完美,这个小动作,也成了我记忆中母亲做酥饼时的独特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