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忒淘气,从老槐树的枝桠间挤过来,一缕缕落在胡同口的石桌上,光斑晃悠悠的,像撒了把碎金子。这石桌蹲在这儿有些年头了,边缘被摸得溜光,还带着个小豁口 —— 是前年王大爷下棋太急,棋子磕出来的,如今倒成了记号。棋盘上红漆描的线早斑驳了,可“楚河汉界”那两道,倒比别处亮些,是王大爷和刘叔十年间走棋磨出来的光,连棋子都裹了层温乎的包浆,红子深些,黑子泛点白,摸在手里软乎乎的,像揣了半响的暖手宝。
王大爷先坐下,屁股往石凳上一挪,“吱呀”一声轻响。他左手捏着颗黑子,指尖在棋子上搓来搓去,嘴角带点笑:“昨儿你输得急,今儿让你先出子,别再说我欺负老伙计。”刘叔“嗯”了声,抬手就把“炮”挪到兵前,“嗒”一声落桌 —— 声音不脆,却实打实地沉,王大爷眼皮子轻轻抬了下,心里盘算:这老东西,又来这招。
树影里的张大爷先凑过来,手背在身后,手里还攥着袋糖炒栗子,栗子壳蹭得“沙沙”响。他瞅了眼棋盘就急了:“你这炮摆这儿没用!一会儿他马一跳,准蹩住你!”刘叔抬头笑:“张哥,你是来下棋还是来当军师的?”张大爷也不恼,顺势蹲下来,手指点着石桌缝:“听我的,赶紧把炮移到这儿,盯着他的中兵!”
没半袋烟的功夫,石桌周围就围了半圈人。李叔揣着鸟笼赶来,笼布掀了角,画眉在里头“啾啾” 叫了两声。他瞅了眼棋盘就喊:“老王,快支士啊!”王大爷却慢悠悠地飞了个“象”,李叔急得一拍大腿,鸟笼都晃了晃:“你这是干啥?马要被吃了!”旁边的老周也凑话:“是啊老王,他炮都架着呢!”王大爷却不慌,指尖敲了敲石桌:“急啥,再看看。”
刘叔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茶,缸子上“劳动光荣”四个字早褪了色,缸沿还有个小缺口 —— 是他孙子去年摔的,他一直没舍得扔。他手指在缸沿敲了敲,眼睛盯着棋盘,半天没动,忽然伸手把 “炮”架过去,声音不高却笃定:“将 —— 军!”
周围瞬间静了静,接“哟”声四起。张大爷忘了手里的栗子,一拍大腿:“行啊老刘!这步棋藏得够深!”刘叔嘴角勾了勾,没说话。王大爷眉头皱着,手指在棋盘上划来划去,张大爷又凑过来:“还记得上次不?你也这么走,结果被他反将一军!”王大爷忽然笑了:“咋不记得?这次可不能再犯傻。”
日头往西斜了些,树影拉得老长,把石桌都裹在阴影里。一局完了,王大爷输了,却笑得欢,从兜里摸出烟,给每人递一根:“明儿我带俩糖火烧,咱边吃边下,非赢你不可。”张大爷接了烟,还不忘念叨:“明儿你可得听我的,别瞎飞象!”刘叔慢悠悠地收棋子,棋子碰撞的“嗒嗒”声,混着画眉的叫,飘在风里,软乎乎的。
我站在旁边看,忽然觉得这棋摊哪是下棋的地儿?是老伙计们凑一块儿的念想。王大爷的烟、刘叔的搪瓷缸、张大爷的糖炒栗子,还有李叔鸟笼里的画眉,都是这摊儿的魂。现在胡同外高楼越盖越多,日子也越来越快,可这石桌、这棋局,还守着老样子 —— 像壶温了半响的茶,喝着不烫,却暖到心口。
夕阳把老人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石桌上,和棋盘的线混在一块儿,像幅没描完的画。风里飘着槐树叶的香,还有老人们的笑声,我忽然懂了:这路边棋摊,不只是下盘棋那么简单。是老北京的慢,是邻里间的暖,是日子里藏着的踏实 —— 不管外头多快,只要这石桌还在,老伙计们还能凑一块儿走两步棋,这胡同的味儿,就不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