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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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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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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秋

进了十月,北京的秋就不藏着掖着了,一股脑往西山堆 —— 堆的不是别的,是枫叶的红。说实在的,这红不是画里调出来的,是带着日头温度、沾着山风潮气的红,一脚踏进去,人都跟着发飘,不是喝了酒的晕,是醉这秋,醉这漫山的红叶子。

坐公交往西山去,车窗外的树都换了衣裳:杨树叶黄得透亮,风一吹哗哗响,像我爹摇着蒲扇跟街坊唠嗑;柳树叶还恋着点绿,拖拖拉拉不肯脱夏装;就枫叶急着抢风头,早早把尖儿红透了,像小姑娘见了生人涨红的脸,又像我家老爷子喝高了的酒糟鼻,红得实在,红得闹哄哄的。下了车,脚底下踩着碎叶,“咔嚓咔嚓”的 —— 干的叶儿脆,一踩就裂成小片;潮的叶儿软,响得黏乎乎的,像老街坊在耳边絮叨家长里短,听着就舒坦。

山路上遇着个大妈,挎着个蓝布兜,兜子角磨出了毛边,跟我娘用了快十年的那个一模一样。她蹲在地上捡枫叶,不是瞎捡,专挑红得匀、叶边没破口的,一片一片在膝盖上捋平了,小心翼翼往兜里塞,嘴里还嘟囔:“我那小孙子,就稀罕夹叶子当书签,去年给他带的杨树叶,都翻得卷了边,今儿换这红枫叶,保准蹦高乐。”我也蹲下来挑了片,叶边卷着点,像我娘缝衣服时皱着的眉头,揣进上衣兜,硌得胸口有点痒,却暖乎乎的,跟揣了个小太阳似的。

风一刮,满山的枫叶就动开了,一片推着一片,跟街坊们凑堆唠嗑似的,红着脸喊:“喂,捡叶子的,过来瞅瞅,我这红衣裳比你兜里的俊不俊?”有的红得透,像燃着的小火苗,晃悠着能暖着人;有的半红半黄,像刚喝了半盏米酒的醉汉,摇摇晃晃的,透着股憨气;还有的绿中带红,别扭得可爱,像舍不得脱夏装,又想沾点秋的喜气。伸手摸一片,叶片厚实,带着点日头晒过的温度,不凉,暖得能浸进指缝里。

往山顶走,日头透过枫叶的缝隙往下筛,筛出满地碎金,踩在上面,光斑跟着脚跑,像追着人玩的小调皮。风里飘着枫叶的清香味,混着点山里的草木气,还有远处飘来的烤红薯香 —— 准是山脚下那大爷推着车来了。果然,转个弯就看着了,铁皮炉子冒着热气,红薯在里头“咕嘟”响,香味漫上来,跟枫叶的香缠在一起,勾得人肚子直叫。买一块,烫得直换手,剥开焦黑的皮,金黄的瓤冒着白气,咬一口,甜香漫满嘴,暖意在肚子里散开,连鼻尖都热乎了,再瞅漫山红叶,心里头更熨帖了 —— 这秋哪是看的?是摸得着、吃得着、唠得出来的日子味。

站在山顶往下望,西山浸在红里,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红,是一片一片凑起来的,像街坊们凑堆唠嗑,闹哄哄的,却暖得踏实。远处的北京城灰蒙蒙的,可一到西山,天也蓝得透亮,云也白得软和,连风都变得温吞了。我靠着树干站着,风一吹,枫叶落在肩上,落在头发上,凉丝丝的,却不冷 —— 像秋的吻,轻悄悄的,又像娘给我掖被角的手,软乎乎的,让人心里发颤。

日头偏西的时候往山下走,兜里的枫叶被体温焐出了点潮,摸着手感糯糯的,身上还沾着点枫叶的香、烤红薯的甜。回头望,西山还浸在红里,像一场没醒的梦,又像街坊们没唠完的嗑。我这人打小就有个毛病,见着好看的叶子就想揣兜里,小时候揣糖纸,后来揣银杏叶,今儿这枫叶,怕是要在兜里揣好些日子了。

知道不?这醉秋的滋味,不是写在纸上的,是踩在脚下的叶响、含在嘴里的薯甜、揣在兜里的叶暖,是心里头那股子熨帖劲儿。一想起这漫山的红,就想再往西山走一趟,再跟这枫叶唠唠,再醉一回这实实在在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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