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

秋末老塘，残荷耷拉着脑袋。跟村头老槐树一个样，枝桠秃了，还硬撑着不塌。塘水带着黄河淤的土腥味，岸边芦苇晃白絮，跟风搭闲话说。

荷叶卷着边，焦黄焦黄的，边缘裂得像奶奶补过的粗布衫，沾着黑淤泥。风一吹，沙沙响。俺蹲在青石板上，这石板被洗衣水浸得发亮，旁边搁着个豁口粗瓷盆，蒙着层灰。胳了拜子压得麻，也没挪窝。

想当年，塘里全是水灵灵的花，粉的白的。娘总在这儿搓衣裳，棒槌敲得咚咚响，鱼儿惊得乱窜，水花打湿她的蓝布衫。如今洗衣板的木纹磨溜光，棒槌搁墙角，蒙了层灰。

再瞅残荷，怪有骨气。没了花，没了翠叶，杆子还直愣愣戳水里，霜打后泛褐黄。爹当年刨完盐碱地，镢头也这么斜戳埂上。发黑的莲蓬瘪瘪的，莲子早被雀儿啄去，还挂在杆上，像在等啥。

俺伸手摸荷叶，糙糙的，凉凉的。指腹蹭过裂纹，沾了点泥。塘边老槐树上挂着竹篮，是爹摘莲蓬用的，竹篾磨得发亮。

太阳往西沉，残荷影子拉得老长，搭着草棵子映在水里。波光粼粼的，像撒了把碎金子。风又吹，残荷晃了晃，莲蓬撞着杆子，簌簌响。俺没说话，蹲到胳了拜子麻透，才起身捶捶腰。

塘边泵机房静悄悄的。当年爹领着大伙抽水浇地，机器嗡嗡响，残荷影子跟着水纹晃。村西头老盐工晒了一辈子盐，脊梁骨从没弯过，脸上盐霜闪着光，跟这残荷一个样。

天快黑了，俺拍拍腚上的土，拽拽皱褂子。往家走，脚步放得缓。晚风带塘水的凉，路边草棵子挂着干荷叶，蹭着裤腿。

这就是残荷，这就是日子。跟地里的棒子似的，春发芽，秋成熟，冬天秸秆站地里，也能挡风护墒。俺走着走着，天就黑透了。

回到家，俺拿起笔，想画几枝残荷。画得不像，可心里清楚，它们就在那儿。夜深了，走到窗前望夜色，看不见塘，却知道残荷还站着，在月光里，在星光里。

明年秋末，再来瞅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