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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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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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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夜泊话古今

俺坐着小木船,泊在秦淮河上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暮色像块浸了水的灰粗布,慢悠悠往下沉,把河两岸的青砖黛瓦、老槐树枝桠都染得朦胧,连空气里都裹着点湿乎乎的凉,混着岸边桂花树的甜香,吸一口,打心底里舒坦。船家老周六十出头,下巴上挂着点花白胡茬,手上的老茧比船板的木纹还糙,摇桨时胳膊上的青筋突突跳,木桨拍打着水面,“哗哗” 的声响里,混着远处酒馆飘来的米酒香、巷口大娘喊的 “桂花糕哎 —— 热乎的嘞 ——”,倒比城里的车水马龙对味多了 —— 他船头搁着个豁口竹篮,里头装着半块腌萝卜、两个白面馍,还有个豁了边的粗瓷碗,说是摇船饿了垫肚子的,碗沿还沾着点咸菜汁,跟俺爷当年下地时带的干粮篮一个样。

恁别说,这秦淮河的水,真带着股子古早的味道。桨声一摇,就像把六朝的风给摇碎了,飘在水面上,凉丝丝的,还裹着点岸边桂花树落的碎花瓣。俺伸手去捞,指尖刚碰到水波,就被灯影缠上了 —— 岸边的红灯笼一串接一串,挂在古楼的飞檐下,红绸穗子晃悠悠的,把影子投进水里,织成了一张银闪闪的网。连天上的月亮都被牵下来,一缕缕浸在波心,被桨叶搅得碎成无数颗小星子。如今的秦淮也赶时髦,霓虹灯管绕着雕花的窗棂,红的、黄的、蓝的,叠在灯笼的光晕里,倒也不显得突兀,反倒像给千年的古河,镶了圈亮堂堂的边儿,跟俺老家新房贴的瓷砖配着老土墙似的,旧的韵、新的景,凑得挺合衬。

船慢慢往前挪,俺靠着船板,胳了拜子压得有点麻,也舍不得挪窝 —— 船板被年月磨得光溜溜的,木纹里还嵌着点河泥的黑印子。老周一边摇桨一边絮絮叨叨,烟袋锅子挂在腰上,一晃一晃的:“老爷子,俺爷爷也是摇船的,当年载过赶考的书生,背着线装书箱,在船上还念念有词,墨汁都蹭到船板上了;载过说书的先生,拿块醒木,喝口糙茶就开讲《桃花扇》,嗓子亮得能飘到河对岸;还有唱昆曲的戏子,水袖一甩,调子软乎乎的,能把河里的鱼都听愣了。” 俺点点头,想起俺爷在世时,总捧着本卷边的旧书念叨,书皮是粗布裹的,卷边的地方沾了点灶灰,说当年有个落榜书生,在秦淮船上题了诗,字写得歪歪扭扭,后来竟被皇上看见了,又召回去重考。那时候俺不懂,只觉得书里的字拗口,如今看着这河、这灯、这摇桨的人,才算琢磨出几分意思 —— 这秦淮河的水,淌过了多少朝代啊?当年的画舫笙歌、文人墨客,早成了过往,可这河还在,这桨声还在,连风里的味道,都像是带着千年的韵,跟俺爷留下的旧书似的,越品越有滋味。

岸边有个小戏台,隐约传来昆曲的调子,咿咿呀呀的,跟桨声应和着,像棉线似的绕在耳边。俺眯着眼瞧,戏台上的灯亮得温柔,演员的水袖甩起来,像极了水里的波纹,飘飘悠悠的。老周停了桨,让船顺着水流漂,手往河面上指:“听听,这《牡丹亭》的调子,俺爷爷就爱听,说这秦淮的戏,得配着河风听才够味,凉风吹着,调子绕着,比喝二两老酒还舒坦。” 俺想起小时候背过的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原来诗里的景,不是死的,是活在这河风里、灯影里,活在船家的念叨里,活在每一个夜泊秦淮的人心里。那会儿俺背诗总出错,把 “近酒家” 念成 “进酒家”,俺爷就拿着蒲扇敲俺的脑袋:“笨娃,你得想着秦淮河的水,想着船上的灯,诗就记住了,字是死的,景是活的哩。” 如今想来,俺爷说得真对。

天越来越暗,霓虹和灯笼的光把河水染得通红,俺竟有些醉了 —— 不是醉酒,是醉在这古今交织的夜色里。千年的繁华换了一茬又一茬,当年的画舫变成了如今的小木船,当年的烛火变成了如今的霓虹,可这秦淮的韵,从来没断过。就像俺老家的老槐树,年年开花,年年结果,枝桠长得再高,扎在土里的根脉,从来没变过。俺摸着船板上粗糙的木纹,指腹蹭过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老周说那是他爷爷摇船时,船桨撞出来的,都几十年了,雨泡日晒的,反倒刻得更深了。这些划痕,跟秦淮河的故事一样,藏着岁月的痕迹,磨不掉,也忘不了。

船泊在岸边的时候,戏台上的调子停了,只剩下桨声、水声,还有远处巷子里传来的几声笑。俺站起身,拍拍腚上的灰,裤腿还沾了点河风带的湿气,望着这沉沉的夜色,忽然觉得,这秦淮河哪是河啊,分明是一本厚厚的线装书,每一朵浪花都是文字,每一盏灯火都是注解,每一道船痕都是翻阅的痕迹。那些文人墨客的诗句、寻常百姓的故事,都写在里头,不花哨,不张扬,等着俺们这些后人,慢慢读,慢慢品,慢慢把古今的滋味,都尝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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