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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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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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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手

打小就记着,娘的手总带着皂角的清苦味儿,茧子糙得像老槐树的皮,却能绣出活灵活现的鞋垫,缝出熨帖合身的粗布褂子。

那年头日子紧巴,过冬的棉衣拆了缝、缝了补,娘总蹲在煤油灯底下忙活。灯芯挑得细细的,昏黄的光映着她鬓角刚冒的白发,针脚在布面上来回穿梭,沙沙响。“祥儿,过来试试”,她捏着棉衣领口往我身上套,指尖的凉蹭着我的脖子,可针脚里裹着的热乎气儿,顺着衣裳缝往骨头里钻。有回我嫌补丁碍眼,摔了衣服就往外跑,半夜冻得缩着脖子回来,见她还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那件棉衣 —— 补丁上绣了朵小小的梅花,粉嫩嫩的,衬得粗布也鲜亮起来。“傻孩子,衣裳暖身比好看金贵”,她叹口气,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窗棂,手里还在摩挲着衣角。

我当兵离家那天,娘天不亮就蹲在灶膛前烙玉米饼。火苗舔着锅底,饼子的焦香混着柴火味儿飘满屋子,她一边翻饼一边用袖子抹眼睛,却扭头冲我笑:“到了部队好好干,别惦记家里,娘身子骨结实着呢。” 我揣着还烫手的饼子上路,走到村口回头望,她还站在老槐树下,蓝布衫被风灌得鼓鼓的,像只想飞又舍不得挪窝的鸟,踮着脚往我走的方向瞅。

有一年娘摔了腿,我连夜赶回家,推开门见她正坐在炕头剥花生,腿蜷在炕里,手边堆着小山似的花生壳。见我进来,她慌忙把腿往被子里藏,脸上堆着笑:“你咋回来了?这不耽误你干活嘛。” 我蹲在炕边给她揉腿,摸着她腿上松垮的皮肤,隔着裤子都能摸到突出的骨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她裤管上。娘伸手擦我的脸,她的手还是那么糙,硌得我脸颊疼,却比从前更凉了:“作孽哟,多大的人了还掉眼泪,让人看见笑话。”

如今我也成了爹,才咂摸出娘当年的不易。她从没说过 “爱” 字,却把日子掰成两半:一半扑在庄稼地里,侍弄玉米、花生,让家里的锅灶不断烟火;一半贴在我们姊妹身上,缝补衣裳、张罗吃食,把苦日子熬出甜滋味。她也从没喊过 “苦”,却把所有难事儿都咽进肚子里 —— 开春凑学费的愁,冬天没炭烧的冷,夜里守着生病的我们熬的灯油,全被她揉进了日复一日的琐碎里,留给我们的,永远是热乎的饭、干净的衣裳,还有笑盈盈的脸。就像老家院儿里的老榆树,不声不响地站着,春天结出甜丝丝的榆钱,夏天撑开浓密的绿伞,秋天落下的叶子沤成肥,默默护着一大家子的冷暖。

娘常坐在炕沿上跟我说:“人活一辈子,不图啥,就图孩子们平平安安。” 这话听着普通,却比书本上的大道理管用。她的爱,就藏在每一顿热饭的香气里,每一针缝补的针脚里,每一句唠唠叨叨的叮嘱里 —— 不张扬,不花哨,却像老灶里的火苗,安安静静烧着,暖透了我的一辈子,铺展得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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