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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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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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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世昌登上福建舰

海风裹着咸腥气,呼啦啦扑在脸上,邓世昌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旧怀表。铜壳磨出了指腹的包浆,亮得发暖,表盖内侧刻的“致远”二字,被岁月浸得发暗,是当年舰上铁匠老张眯着眼錾的,一锤一锤,边角还留着没磨平的锤印。

脚下的甲板,是实打实的钢疙瘩,凉丝丝的硬气,踩上去脚心发沉,半点没有致远舰木甲板的虚浮晃荡。他抬手扶了扶帽檐,帽徽上的锈迹蹭在指尖,糙得像威海卫滩涂的沙,那是甲午年海水泡出来的盐霜,几十年了,总也磨不净。“这船……稳。”他喉结动了动,喃喃出声,话音刚落就被海风卷走,混在舰上官兵的脚步声里,轻得像片浪花。

顺着舷梯往前走,指尖划过舰体的钢棱,粗粝却结实,攥在手里像攥着老伙计的胳膊,哪像致远舰的木舷,一炮过来就裂出老大的豁口,木屑溅得满脸都是。有个年轻水兵正擦舰载机,擦得满头汗,见他盯着机翼发愣,直起腰喊:“老班长,瞅瞅咱这‘飞鲨’!比当年的火炮,那可是强到天上去了!”

他没接话,眼睛像钉在了机翼上。阳光泼在金属机身上,亮得晃眼,脑子里忽的就冒出自家致远舰最后的模样——浓烟裹着烈火,炮管早打热了,炮弹也见了底,他扯着嗓子喊“撞沉吉野”,船身歪得越来越厉害,手里的舵盘被汗浸软,木纹里都渗着咸涩。

水兵递来瓶矿泉水,塑料瓶凉丝丝的,捏在手里轻飘飘的。他捏着瓶身没动,倒想起当年舰上的铁皮水罐,焊得歪歪扭扭,盛的海水带着藻味,渴极了才敢抿一口,咽下去嗓子都发紧。“这船,能装多少门炮?”他问,语气里带着老水兵的执拗,像当年跟军需官较真弹药数量时那样。

“咱这不靠炮啦!”水兵指着头顶的雷达,眼里闪着光,“有这玩意儿,千里外的敌人都能瞅得清清楚楚,比当年的瞭望塔靠谱十倍!”邓世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那圆盘似的东西转得悄没声,却透着一股子踏实的底气。他摸了摸怀表,表针滴答响,像当年弟兄们在甲板上巡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心上。

走到舰艏,海风更烈了,掀得他的衣角哗哗响。远处的浪花拍着舰体,溅起的水珠落在手背上,凉得钻心,像极了致远舰沉没时,最后溅在他脸上的海水。可这回不一样了,没有炮火轰鸣,没有弟兄们的哭喊,只有海鸥绕着舰桅飞,翅膀剪着阳光,落在甲板上,印下细碎的光斑。

他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小包,是当年妻子缝的,针脚有点歪,却结实。层层打开,里面是枚锈迹斑斑的弹壳,是致远舰沉没前,他从甲板上捡的,揣在怀里带了一辈子。“当年要是有这船,”他把弹壳轻轻贴在舰体上,钢甲的温度透过弹壳传过来,烫得像心头的火,“弟兄们,就不会白白把命丢在这海里了。”

不知何时,水兵们都站成了一排,齐刷刷向他敬礼。邓世昌猛地挺直腰板,抬手还礼,帽檐下的眼睛热得发潮,眼泪没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海风的湿气,凉了又暖。阳光落在他脸上,也落在福建舰的舰舷上,“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福建舰”十几个大字,在阳光下亮得耀眼,比他这辈子见过的任何军旗,都要庄重。

怀表的滴答声,混着舰上的汽笛声,飘向远方。邓世昌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忽然笑了,像卸下了压在肩上几十年的千斤重担。“弟兄们,”他对着海风喊,声音里带着哽咽,却字字有力,“你们快看,这船,稳着呢;这海,咱守住了!”

海风卷着他的声音,越飘越远,像要传到千里之外的威海卫,传到那些沉睡在海底的弟兄耳边。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他攥着弹壳的手上,落在福建舰宽阔的甲板上,暖得像当年舰上弟兄们挤在一起取暖时,身上那股子烟火气的温度。百年的风浪,百年的牵挂,终于在这一刻,化作了舰舷边平静的浪花,和心头那股滚烫的暖流,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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