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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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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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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里下雪了吗

今儿个早起,俺推开院门,第一眼就瞅见院门口第三块青石板被雪盖严实了 —— 就是你当年总爱踩的那块,说踩上去 “咯吱咯吱” 响,像咬脆萝卜。俺老了,记性不中用了,前儿个还跟邻居唠,说你当年说 “像踩棉花”,其实是俺记混了。积雪没了半只棉鞋,脚步声闷沉沉的,再也听不见往日那脆生生的动静,倒想起那年你踩这块石板,脚下一滑,摔进雪堆里,帽子滚到一边,露出冻得通红的耳朵,还哈哈大笑说 “俺故意的”。

房檐下挂着的冰凌柱(俺们这儿管冰溜子叫这名儿),亮晶晶垂着,最长的那根都快够着地面了。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窗棂,心里头 “咯噔” 一下,就想起了你。那年下雪,你蹲在台阶上扒拉雪,鼻尖冻得通红,扭头冲俺乐:“这雪啊,就是老天爷捎来的信儿,每片都裹着话,可到手就化,留不住半句。” 今儿个霜风又刮起来,俺端着杯温茶站在门口,手一抖,茶水洒在袖口,烫得缩了手,反倒笑了 —— 想起那年你煮茶时也洒过,烫得直甩手,还嘴硬说 “不烫,俺皮厚”。茶冒的热气儿糊了老花镜,俺擦了擦镜片,忍不住就念叨开了:你那儿下雪了吗?

记事儿里的雪,总带着股淡淡的梅香,还混着铜炉子炭火的那点腥气。老宅子院子里的那棵朱砂梅,枝桠歪歪扭扭探过矮墙,你总说它 “轴得很,偏要天最冷的时候开,跟认死理的人一个样”。雪落在枝头上,白里透点红,活脱脱一幅水墨画儿。有年雪夜,你折了枝带雪的梅花,插在俺祖母留下的白瓷瓶里 —— 那瓷瓶沿儿上有个小磕痕,是俺小时候摔的,祖母念叨了俺好几天,却从没舍得扔。雪水顺着梅枝往下滴,在案头的糙纸上晕开几个小墨点。你攥着我的手,用铅笔顺着墨点描了朵简单的梅花,说:“这是雪和梅拉呱,也是咱俩人的小记号,往后看着就想起今儿个。”

那时候,咱总在雪天煮茶,你守着铜炉子调火候,一遍遍叮嘱:“炭火得烧到七分旺,火太猛茶发苦,太弱又没味儿,就像日子,温乎劲儿刚好。” 俺们还用铁皮桶改的烤炉烤红薯,你总把最甜的那块留给俺,自己啃烤糊的边儿,说 “俺就爱啃这焦的”。茶香混着梅香飘满屋子,连烤红薯的甜香钻鼻子,这都是雪天独有的念想。

后来你踏着雪走了,背影慢慢融进白茫茫的雪地里。我站在巷口,看着你的脚印被新雪一层一层盖严实,到最后连个印子都瞅不见,才发觉手里还攥着给你暖手的棉布手套,都捂得热乎乎的。多少个雪夜,我铺开糙纸想给你写封信,笔尖戳在纸上,半天就写了 “雪落无声” 四个字。有回写着写着,窗缝里钻进来一阵风,烛火晃了晃,蜡油滴在纸上,那印子瞅着就像你走的时候,眼里没擦干的泪。我慌慌张张用手指头去擦,反倒把墨迹抹得更乱,就像那些没说出口的惦记,越想憋着,越往外冒。

前儿个收拾旧箱子,翻出了你留下的那条素色旧围巾,角上还沾着点没褪干净的雪渍,还有个小血点 —— 那年你骑车摔破了围巾,俺去供销社买了藏青色粗线补,针脚歪歪扭扭的,还扎了手,血滴在围巾上,你笑俺 “笨手笨脚,补个围巾还能扎手”,却把围巾揣得紧紧的,再也没舍得戴坏。那会儿雪下得正紧,你低着头拢围巾,睫毛上落的雪粒儿都能看清。你说:“裹着这条围巾,就跟你在身边暖着似的,到哪儿都不冷。” 还跟我开玩笑:“想我了就闻闻围巾,这里头有雪和梅花的味儿。” 摸着这针脚,仿佛又听见那年雪夜的风声,听见你轻声说:“等明年下雪,梅花开到第三枝,我就回来。”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梅枝上,落在老瓦上,落在我伸出去的手背上,凉丝丝的。雪粒儿掉进衣领里,激灵一下,想起那年你往俺脖子里塞雪团,冻得俺直蹦,却追着你打,雪地里俩人大笑,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我仰着脖子数梅枝上的花苞,已有两枝半开了,就差最后一枝。要是你那儿也下雪,肯定会想起老宅子的梅,想起铜炉煮的茶,想起铁皮桶烤的红薯,想起俺站在雪地里,盼着你回来的模样。说不定你也会跟我一样,对着雪念叨几句,把没说够的话,都藏进每片雪花里。

雪慢慢停了,太阳钻破云层,洒在雪地上,亮得人睁不开眼。俺给茶杯续满热水,对着远方轻声说:要是雪落在你肩头,就当是你应我了;要是梅花开到第三枝,就当你已经在路上了。说到底,这世间的惦记,从来都不怕山高水远。就像这雪,不管落在啥地方,都带着点心底的暖;就像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念想,不管过多少年,一想起来,还是带着雪天独有的温乎劲儿 —— 连烫到手的疼、扎破手指的血点,都成了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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