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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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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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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

俺常跟人唠,芳华这玩意儿,不是戏文里小姐们的珠钗玉佩,也不是城里大姑娘脸上的雪花膏,就是咱庄稼人日子里的那些细碎光亮,是年轻时凭着一股子憨劲儿,实打实拼出来的模样。

就说二婶吧,如今鬓角白得像霜打,背也驼得像块老弓,可一扯起她年轻时的光景,眼仁儿里像突然溅了火星子,亮得很。那年代,二婶是咱村数得着的俏姑娘,两条麻花辫粗得能甩响,垂在胸前晃来晃去,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总用米汤浆得板板正正,透着精气神。生产队挣工分,她从不耍滑,割麦子比小伙子还利索,汗水顺着下巴颏往下滴,砸在滚烫的田埂上,像滴在烧红的铁板上,“滋”地一声就干了。歇晌时,她就蹲在老槐树下,从兜里摸出块皱巴巴的粗布帕子,擦把汗,就着风哼两句《东方红》,声音脆生生的,比山涧里的泉水还透亮。

二婶的芳华里,藏着块碎花手帕,是邻村那个当兵的后生送的,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月季花,针脚粗得能塞下手指头。可二婶当宝贝似的,平时压在箱底最底下,垫着层旧棉花,只有逢年过节或走亲戚时,才小心翼翼拿出来掖在兜里。后来那后生去了朝鲜战场,再也没回来,这块手帕就成了二婶的心尖儿物件。前阵子收拾老箱子翻出来,布面都脆得一捏就掉渣,花色也褪得没了模样,二婶用枯瘦的手指头轻轻摩挲着,叹口气说:“那时候日子苦得像嚼黄连,可心热乎啊,总觉得等他回来,啥都能好起来。”

俺的芳华,就裹在学堂那盏煤油灯的烟味儿里。初中那阵,家里穷得叮当响,哪买得起台灯?就点着煤油灯看书、抄歌本。灯芯挑得只剩个小红点,昏黄的光圈儿罩着课本,字儿都显得暖乎乎的,就是烟味儿呛人,第二天起来鼻孔里全是黑的。课间就跟同桌小芳凑一块儿,偷偷传看一本没皮的《青春之歌》,为林道静哭,为卢嘉川急,连老师走到跟前敲桌子,都还没缓过神来。放学路上,挎着洗得发白的布书包,踩着田埂上的青草,跟伙伴们追着打,笑声脆得像刚摘的枣儿,洒了半条田埂,惊得麻雀扑棱棱飞上天,连地里的蛐蛐都不叫了。

那时候的芳华,哪有啥华丽衣裳、精致吃食?可就是有使不完的力气,盼不完的好日子。村里的后生们,揣着几毛钱零花钱,骑着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就敢往几十里外的镇上跑;姑娘们,攒上大半年布票,做件花布衫,能对着镜子照半天,高兴得睡不着觉。谁的芳华里没点遗憾呢?没来得及跟心上人说的那句“俺等你”,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手工鞋垫,没来得及实现的“考出去见世面”的念想,就像田埂上的野草,悄悄长了又黄,黄了又长,藏在岁月里,碰着了就心口发紧。

如今人老了,再回头琢磨,才懂芳华不是永远十八的模样,是年轻时那股子不服输的热乎劲儿,是拼着命想把日子过红火的执着,是刻在皱纹里的那些回忆,是揣在怀里一辈子的念想。就像村口的老槐树,春天开一树白花,夏天枝繁叶茂遮阴凉,秋天落一地碎金,冬天枝桠光秃秃的,可它也曾有过枝繁叶茂、招人稀罕的光景,那就是它的芳华啊。

咱普通人的芳华,不耀眼,却实在得很。它藏在二婶那块发脆的碎花手帕里,藏在俺那盏结着油垢的煤油灯影里,藏在田间地头摔碎的汗珠子里,藏在岁月的褶皱里,擦不掉,抹不去。哪怕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头发白了,腰杆弯了,那些芳华里的细碎光亮,也永远暖着咱的心窝子,提醒着咱:这辈子,咱真真切切、热热烈烈地活过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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