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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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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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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编的村落

那年深秋,我攥着祖父临终前仍紧紧握在掌心的竹编烟盒,踏上了寻根之路。烟盒边缘被岁月摩挲得发亮,细密的竹纹里仿佛藏着他未尽的乡愁。当我终于在群山褶皱里寻到这座村落时,第一缕山风裹着竹香扑面而来,恍惚间,祖父坐在藤椅上编竹器的身影竟与眼前的景色重叠,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

村口老石磨旁斜倚着半捆新砍的苦竹,青皮下渗出的汁液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阿竹婶正坐在屋檐下剖篾,竹刀起落间,青竹裂成蝉翼般的竹丝,簌簌落在她靛蓝围裙上,像撒了一把月光的碎屑。“丫头,这是后山五年的苦竹。”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春生夏长,到了秋天,筋骨最是坚韧。”那笑容和语气,与祖父教我辨认竹篾时如出一辙,我别过脸,生怕被她看见我泛红的眼眶。

我蹲在她脚边看了整整一个下午。她指尖翻飞,竹丝在粗陶碗里浸过清水,立刻变得柔韧如绸。编竹篮时,篾条交错的声响像是古老的歌谣,当第一根篾条绕成篮底,我忽然想起祖父烟盒内侧刻着的“乙巳年秋”——原来竹编里藏着光阴的密码。阿竹婶说,村里的年轻人都走了,只剩下老人守着这份手艺。她边说边抚摸着竹篾,仿佛在抚摸自己的孩子,“这些竹编啊,就像我们的根,要是断了,心里就空落落的。”

阿竹婶执意留我吃饭。八仙桌上竹编茶垫托着粗陶碗,茶汤里浮沉着几片野菊,连茶香都染着竹的清冽。墙上挂着的竹编鱼篓积着岁月的包浆,灯罩上的梅兰竹菊在暮色中渐渐隐去轮廓,却在地面投下灵动的光影。“年轻时,我们用竹篾编嫁妆。”她摩挲着褪色的竹扇,“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走了,就剩这些老骨头守着。”说着,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有时候我看着这些竹编,就想着,要是有一天没人会编了,可怎么办啊……”

黄昏时分,我沿着溪畔漫无目的地走。废弃的竹制水车还保持着旋转的姿态,藤蔓却已将它缠绕成一座绿色的纪念碑。有位老人坐在门槛上修补竹椅,断裂的竹条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中重新咬合,动作迟缓却坚定,仿佛在缝合时光的伤口。溪水冲刷着竹筏,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祖父烟盒开合时的轻响,也像他临终前微弱的呼吸。

暮色四合时,炊烟从竹瓦的缝隙间蜿蜒升起。阿竹婶家的竹编窗棂透出暖黄的光,将竹影投在院中的石臼上。那些交错的纹路,多像祖父掌纹里未说完的故事,藏着世代人的汗水与守望,也藏着竹编技艺在岁月里倔强生长的希望。临走时,阿竹婶塞给我一只新编的竹镯,青竹的凉意贴着腕骨,却渐渐被体温焐出了温度。戴上它的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祖父用竹篾给我编小玩具,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温柔地洒在我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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