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火》
那年火把芦苇荡
烧成一张焦黑的X光片
鹤的骨架,在这张焦黑的底片上
慢慢显影,宛如几行
被烟火篡改的盲文
消防车在堤坝外
用高压水枪缝合
溃堤的云层
却把整个湿地的病历
冲击得零零星星
三十年后的导游词里
灰烬开始发芽
"这是自然更新的必要过程"
解说员指着
新移植的芦苇苗
它们根须间
还卡着半片
未熔化的鹤唳
焦土学会说谎后
便有了个好听的名字:
腐殖质层。而那年
真正碳化的
是观鸟手册扉页上
丹顶鹤与凤凰
共享的那根
脊椎骨化石
《鹤舞扎龙》
鹤的颈椎,在雾霭中
划出第七个直角
仿佛是在丈量湿地的神经
每片羽毛,都藏着《诗经》里
古老而悠扬的韵
我带来的相机太重了
压得芦苇在框里取景
见唐宋堤坝的旧曲线
未经岁月公证
淤泥在下午三点钟方向
吐出1987年的那场火
灰烬里站着不肯迁徙的根
突然的起飞让整个沼泽
失去重心。天空的蓝釉
被翅尖刮出白色的胎体印痕
现在,我们终于学会
用瞳孔装下这危险的平衡
当鹤群把地平线
折成一张悬而未决的判决书
我们仿若梦中初醒
《鹤刑》
传说中,养鹤人总会定期
折断它们的胫骨
只为让那哀鸣
笔直的射向苍穹
博物馆里鹤标本的
玻璃眼球
正在融化安检仪器的X光
而真正的鹤,正用喙尖
啄开自己的腹部
取出那被晨雾稀释
被农药漂白的黎明
那黎明,却还未曾
领取免责证
它们盘旋时形成的漩涡
吸走了我锁骨间的
全部候鸟。现在
我们共用同一副骨架
当风暴来临
所有标点都开始迁徙
唯有句号沉在沼泽底
慢慢长成不会飞的卵
《湿地备忘录》
请记录:今日水位下降
露出三十年前沉没的
水文站刻度桩
它的铁锈
如导师教导学生
在教芦苇
如何泣出血红的嘶鸣
水蜘蛛在编写新的日记本
用刚毛丈量油膜的厚度
每个涟漪都是失效的指纹
我们带来的面包屑
在观鸟台第二级台阶上
发霉成微型湿地
而真正的饥饿正站在
镜头外整理灰色西装的衣领
萤火虫突然亮起的瞬间
整片沼泽的遗嘱
如同神秘画卷
在我视网膜的暗房里
缓缓显影。原来光
才是最古老的淤泥
遗嘱的公证处
就设在近视镜片
雾区的中心
《扎龙解剖课》
现在打开湿地胸腔
左肺叶是芦苇的纤维化
右肺叶蓄着候鸟带来的
所有远方咳嗽声
心脏位置插着根
折断的指南针
它的北极始终指向
自己折断的那一瞬
在脾脏部位发现
未消化完的鱼骨
上面刻着"自然保护区"
四个楷体字的刮痕
缝合时,请用那如水的月光
但要小心避开那些
正在羽化的蜉蝣,它们带着
整个生态链的
末梢神经
护士把镇痛泵调至
候鸟的心率波段
我们偷藏的鹤卵
突然在值班室
孵出地理课本里
被涂改的等高线
《鹤字研究》
考古学家在甲骨上发现
"鹤"字少了一横
原来那根羽毛
带着岁月的沧桑
至今还在宋徽宗的《瑞鹤图》里
孤独地悬停
悬停的羽毛
在玻璃上刮擦出
“平仄仄仄平——”
格律检测仪的报警音
我们临摹时总把墨
调得过于浓稠。以至于
宣纸上的鹤
再也飞不出
博物馆的恒温室
躺在舒适区保持体温
直到某天,暴雨如注
所有的墨迹,如流浪的候鸟
开始漫长的迁徙
在玻璃展柜上撞出
带血丝的裂痕
这时才听见
真正未碳化的“吭—唳—”鹤鸣
是从自己喉骨
最细的那道缝隙里
渗出来的铁锈声
后来我们用灰烬调墨
在重建纪念碑上
写下“涅槃”
每个笔画里
都站着只
不会转世的鹤影
《鹤的第七种死亡》
穿鱼皮衣的档案员
用鹿骨刀整理喙骨标本时
发现所有鸣叫的断面
都刻着海东青的爪痕
那些九十度的骨折
是真正的哑默
在湿地底片显影液里
突然竖起羽毛状的
冰川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