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业诗篇》（三章）

　　Ⅰ、指纹考

当钢的侧腹在掌下醒来，指纹游移

锉、削、铣、刻——每个动作

都在校准汗珠滚落的轨迹

汗珠沿安全帽檐，滴落成

刻度盘上颤动的光粒

月光卡进车床的齿隙

他喉结滚动，咽下机油味的夜语

“微米拓荒，指节结茧的沟壑里

淤积着铁胚深处

那团未成形的暖气”

冷却液托起铁屑的星群

一具年轻的轮廓，带着体温

正从模具的子宫，挣脱

第一声金属的啼鸣

Ⅱ、根系志

榕树的气根悬在半空，试图触摸

塔吊顶端，那盒冷掉的午饭

沿钢的脉络在暗处延伸

如巨兽将未拆封的远方，囫囵咽下

龙门吊俯身——锈色长颈

在暮色里，勾勒出疲倦的问号

焊枪在子夜刺亮，切割

粘稠的黑暗，与隔壁工棚

漏风的鼾声

海风裹着咸腥，被铆钉

焊死在浪的褶皱深处

铁轨在地下生长触须，驮着

早班地铁的困倦。每一次震颤

都让地心，吐出一口

钢蓝的哈欠

当晨曦咬住夜班的尾灯

整座城市在焊缝的晶格里苏醒

推着早餐车的吆喝

正沿街抽枝，发出新嫩

Ⅲ、淬火书

淬火池蒸腾起蓝雾的帷幕：

哧啦——这淬入的，是铁

还是你我，咬紧牙关的青春？

池面翻滚的，是铁

也是他绷紧的肌腱里

嘶吼未出的前半生

钢的围城内部，火光映亮

张师傅被汗渍反复拓印的脸

火星烫穿夜幕，溅落

在他磨破的袖口，嗞嗞作响

烙下几枚省略号般焦糊的功勋

铁水奔流，那槽中翻腾的

是液态的，倔强与耐心

当模具缓缓启唇

新生的铸件，怀抱

尚未冷却的余温与寂静

那未命名的光芒，在它表面

锻打我们，佝偻又挺直的背影

冷却池噤声。刃体初凝的寒光

之上，一株从安全帽裂缝

探头的野草，颤巍巍

托起了整个带铁腥味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