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经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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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是祖父擦拭一生的银元
在蓝绒夜幕泛着柔光
我掏尽所有温热的硬币
却换不回 那年清脆如初的乡音
桂香在墙角迟疑地绽放
月饼在橱窗泛着瓷白
母亲手心的甜 正渗向巷口青石
漫向灯火渐疏的远方
她在面团里揉进守望
面粉落上鬓角，凝成不化的霜
炊烟颤巍巍升起 勾勒
归人该转入的巷口
突然停下的擀面杖
聆听蟋蟀在窗台细数流光
那些洒落的核桃碎屑
在陶碗里 拼成故园的形状
电视广告将团圆说得滚圆
窗花在玻璃上蜷起思念
剪刀在抽屉里暗生期盼
月光开始浸润每道门槛
当咸蛋黄溶入暮色
我看见时光的褶皱里
每道油光都裹着
祖母珍藏半生的甜
有人把月光折成信笺
在邮票的齿孔间 桂香
正穿越晨昏线 药方背面
地址被思念洇开 泛黄
我们举着导航的微光
在信号丛林里 寻找
失落的坐标
而井底那枚月亮 始终澄澈如初
当灯笼染红秋霜
行囊已装不下膨胀的牵挂
那个守在井沿的人 始终
舍不得遗忘 刻着乳名的故乡
此刻 瓷碗碰出清响
在餐盘延展的静谧里
正在融化的 何止是糖
我们被准许携带
二钱桂香 三钱月华
以及锦囊封存的
半勺乡音 一生守望
现在 请将月亮
调到心跳的频段
在万籁俱寂的时刻
所有思念 开始
在心底 深深铭刻
永不褪色的 光
《露重秋烟》
旧瓷碗在橱柜微微弓着背
釉光还留着母亲掌温的印记
雁阵裁开云层，散落未写完的信
枯枝蘸霜，在地上续写断章
霜花在窗棂绣着时光
陶瓮沉淀去年窖藏的夕照
地址在铁盒长出斑痕
渐渐爬上岁月的衣襟
姓名在杯底静静沉睡
茶渍晕开故乡的尾音
桥墩暗影挽不住满月
只荡漾着水纹拓印的从前
若将手探进十月的寒潭
会触到儿时那颗温热的玻璃珠
它们安静如祖母收纳的杏核
在某个清晨，突然唤醒童年
衣领还未及竖成挡风的墙
白发却在鬓角悄然生长
野菊调试大地的光晕
根须与碎石在黑暗里交谈
有人俯身拾起灯火的余烬
拼凑蟋蟀断续的吟唱
当稻茬在田野刻下霜痕
你听见黑暗中有根在生长
于是 寒露垂落时光的准星
校准晨昏交织的银绳
秋烟升起时那所有凝望
都接续沉入泥土的蝉声
《北疆书》
群山在云絮间呵出白汽
鹰翅点破天幕，天空垂落靛蓝
套马杆的弧线沉入草浪
牧人眼角的纹路里
星光与风沙达成和解
蹄印窝里返青的草脉唤醒冻土
篝火舔舐风沙磨旧的故事
迸出祖辈的姓氏
阿妈指缝漏下的晨昏，把乳香
绣进牛皮绳系住的年轮
额尔古纳河在眼眸回暖
桦皮舟载着半舱月光浸润的歌谣
石缝间苔藓低头缝补
风撕破的草原衣角
冻土翻身时，马蹄数着祖父的骨节
冰河在下游打磨他弯曲的脊梁
春雨拆解草原的旧毡
缀补新生的绒毛
萨满鼓沉入查干淖尔，古调
在河床结晶为盐。铜壶在火塘哼旧调
外婆的白发落进奶茶
漾开三十载冬日的年轮
那达慕的烟尘渗进奶渣
天窗漏下星群碾碎的月光
行囊里奶豆腐凝住的乡愁
仍在酝酿故乡经纬间的咸
拖拉机在垄沟翻身，抖落铁锈梦境
麦苗在犁沟里挺直腰杆
把春天顶出泥土味的绿
输电塔将暮色谱成长调
草根在暗处咀嚼三十年晨霜
我的诗句在风里生根
如勒勒车印渗入冻土的记忆
玄武岩胸腔囤积长调余温
每个尾音都在煤层胎动。它们等待
篝火来接生岩画上的驯鹿
等待守夜人驼铃唤醒幼崽
若你遇见掌心皴裂的牧人，问他
岩画里受孕的母鹿
可会诞生在解冻的河床
他会摊开皴裂的掌纹，教你
辨认北疆黎明初生的脉络
那时风将抚平所有规整分行
草原在你肺叶里返青
当诗句在草根下酿成初雪
每粒词都带着外婆眉梢的盐
在勒勒车碾碎星光前
从针线包抖出草原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