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经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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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层》
泥土在膝窝阴凉如薄荷
树皮的沟壑嵌进掌纹
雷击木的焦香混着
灶膛里红薯的焦甜
候鸟掠过断崖的刹那
父亲烟锅的火星把暮色烫了个洞
井绳在掌沟间咬出深痕
月光为水桶镀上易碎的银
镐头叩醒石矿的凌晨
雾学着炊烟直立行走
祖母用米汤糊严窗缝
皱纹里还住着去年的霜
压实的岁月翻了个身
炕席下新垫的稻壳正轻轻爆裂
裂缝在青砖上学写她的姓氏
呵出的白气在窗纸凝成冰花——
那是冬天按下的手印
带着体温
《果核纪年》
杏核在兜里磨得圆润
某个夏夜在蝉鸣里突然哑寂
果核转暗，像心口那粒褪色的痣
风摇响枯枝的铜铃
母亲的谣曲从针脚溢出
浸润春耕时裂口的疼痛
埋乳牙处顶出绿芽
长成她梦里走调的摇篮
她俯身陶罐的侧影
慢慢化在晨光里，像块慢慢融化的糖
像那年她踮脚敲下冰凌
冰水顺着锁骨滑进衣领
掌纹间，冰棱化作一滴颤抖
《候鸟缝补术》
翅膀裁开云絮时
母亲正弯腰筛捡谷粒
那声呼唤纳进千层底
针脚漏下童年的夕照
夜空悬着纺线
母亲在候鸟飞过的天空打补丁
河床见底，雁阵背着故乡飞
苍穹下，母亲抬手遮额
用目光把云的破絮捻成线
线头拴着梁间燕的初啼
灶台边，新米顶起锅盖
噗噗声像她欲言又止的叮咛
在蒸汽里慢慢发酵
《槭树减法》
光在叶脉间踱步
恍如他离家那刻的犹豫
东南第三枝桠每日落下
淡金的脚印
断裂处，树脂凝成泪滴
裹着去年写废的信纸
大地接住所有落叶
秋风轻抚往事的褶皱
当最后一片叶坠下
树影躬身，用年轮
清点泥土吞下的落叶
雪落时，树用枝杈蘸霜
反复描那个被雨水泡软的地址
每个字生出细小的裂痕
和屋檐下融冰断续的哽咽
《验算者说》
秸秆倒伏成潦草字迹
风掠过时，它们用姿势
写下秋天的遗言
夕阳拉长阴影，像父亲
用佝偻的脊背
在天地间写下等号
麦芒齐刷刷竖起
像要质问春天撒的谎
鸦群飞过，带走青涩的答案
月光清扫麦茬的坐标
所有排列归于沉睡的谷种
父亲用脚掌磨出的田埂
正在长成新的垄沟
他的脊背比镰刀更懂
麦穗低头的缘由
《锈的遗嘱》
初雨渗入铁脉，三月的潮湿
在接缝处析出年轮的咸
月光漂洗凸起的伤疤
承诺在岁月里泛黄
从内部长出铁锈，如同寂静
直到某夜，铁屑如时光剥落
星尘般缀满蛛网的银索
那枚顶针顶住时光的推力
在嫁妆盒里凝成琥珀
它表面的刮痕，还留着
七岁割草时的血与战栗
在桐木盒里长成青灰色的胎记
当铁屑渗入记忆的纹路
我们以指腹触碰顶针内部
那道凹陷，像触碰她七岁那年
草叶划破的指尖
沁出的甜腥，结了层薄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