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在哪里

走出白丽，两人有些泄气。这么大个女性消费主题商场，WBL专柜说撤就撤了，挺好的保湿润肤品牌在白丽还开不下去吗。电商对实体店的冲击之大让韩冬祎有点意外。所幸几年前把业务放在了线上，而这是费飞的建议。尽管这会儿表达谢意有点不合时宜，韩冬祎还是温柔地看了眼费飞。

不怕麻烦，再想想办法。费飞安慰韩冬祎说，有些迎合韩冬祎的意思，却误解了韩冬祎目光里的含义。韩冬祎心里沉了下，真是一点默契也没有了。没结婚时只要对方一个眼神，这边马上就能知道眼神儿里的意思。韩冬祎不知道自己没当好妻子，还是费飞没当好丈夫，还没到七年之痒，马上就要形同陌路了。

看小区规划看沙盘看楼栋坐落位置，看户型看价格看预算房款，制定首付款和按揭贷款月供方案，然后签合同办理网上预售登记，签订按揭贷款合同借款抵押合同，再然后陪着时不时看工程进度看装修标准，住进新房几个月后又领新房本。不敢想象为卖这套房子，售楼员水果干了那么多工作。想起水果稍显柔弱的细细长长的小身板，韩冬祎忍不住感叹，小姑娘太能干了！

还记得在售楼大厅初次见到水果，接过名片的韩冬祎笑出声问，这是艺名还是真名呢。小姑娘认真道，这是真名啊，请稍等。小姑娘站起身往接待台走去，再走回来时拿了自己的身份证，像递名片那样双手捏着身份证的边，让照片和文字朝着韩冬祎。

想不到还有水这个姓。韩冬祎说。

水果却有几分较真，记得央视台东方时空节目吗，主持人，水均益。

2018年夏天的水果只有二十岁左右，真是嫩得一掐能滴下水来的水果一样的小姑娘，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以至于后来韩冬祎不止一次调侃费飞，你又没钱，明明买不起房子，还天天往售楼大厅跑，哪是买房子，明明惦记着那颗水灵灵的小水果嘛。

韩冬祎和费飞买房时都嫌价格高。水果说一万二千元的价格真不算高，价格高低是怎么来的，比出来的。跟谁比，跟全国二十多个正在建地铁的城市比。只要开通地铁的城市，房价就没有不涨的。再说城市，咱们这个内陆省只有省城这一个像样的大都市，不说附近几个省，只说咱们省一亿人口的基数，有点钱首先想在哪儿买房？钱多的到北上广深，甚至到国外，但这部分人是极少数。大部分有点钱的都会考虑咱这省城。因为什么？咱这儿是内陆省份，广东除了广州还有深圳佛山，福建除了福州还有厦门，江苏除了南京还有苏州，山东除了济南还有青岛，辽宁除了沈阳还有大连，那几个省的人买房都有多个选项。咱们省除了省城还能选哪儿？当然省城还有几百个楼盘可选，咱这小区在三环以内，地铁五号线八号线在小区门口交汇，你说涨到一万五一平米还不是眨眼的功夫。

水果的销讲不徐不急，但有杀伤力。不知道费飞面对水果的销讲是怎样的反应，韩冬祎当时听水果那么一分析就有出手的冲动，也没心思挑楼盘的毛病了，说到底不是房价太高，而是自己收入太低。

开始的想法是看看有没有一房一厅或者大标间那种小房子，韩冬祎的钱都在化妆品生意上，实在挤不出太多钱。但这个小区根本没有面积太小的房子，最小的也是七十多平米的小两房，购房款比韩冬祎计划的多了十七八万。虽说按揭贷款，首付款多了六七万，韩冬祎实在凑不齐那六七万块钱。还好，最终出人意料地和费飞买了套九十平米的小三房。按现在的市场价，一万六一平米，账面上增值了六十万元。韩冬祎和费飞在购房两年后就把按揭贷款一次还清了，除了给银行那点利息和违约金，还是赚了几十万不是。新冠肺炎疫情后省城的房价落了点，落那点和已经赚到手的相比就是芝麻和西瓜。真让水果说对了，因为地铁五号线已经开通，八号线开通在即，这个小区的房价其实并没有实质性松动。

韩冬祎和费飞很感激水果。买房以后这几年里。各种生意都不好做，购物中心关了好多家，品牌独立门店也关了不少，没关店的都在拼命维持。韩冬祎算了算，这几年的最大收入竟然是这套房子几十万元的增值，忍不住猜想当年费飞坐在售楼员水果面前的情形。看费飞和自己一样感激水果的样子，韩冬祎能想象出来费飞初到售楼大厅的窘态。现在费飞飞扬跋扈了，他凭什么啊！韩冬祎毫不怀疑费飞同意自己好好感谢水果之后再谈协议办手续的建议简直和自己一样，只是找个临时借口，真正想感谢水果的动机首先是在水果强力推销下买了这套房子吧。除了钱之外，现在的费飞还会因为点什么真心感谢别人呢？

开发商又开发了两个新楼盘，其中一个已经交过房，销售人员已经撤离，后续工作交到物业公司那儿。韩冬祎和费飞直奔正在销售的新楼盘，进了售楼大厅傻眼了，十几个售楼员中没一个面熟的，也没人认识水果。

是不是售楼员们对老业主有提妨，怕因为房子质量问题还有其他什么麻烦找售楼员兴师问罪来了。韩冬祎说我们是香堤园小区的，已经在小区住好几年了，水果是我们的售楼顾问，我们关系很好。后来水果到香溢园，离香堤园有点远，不怎么碰面了。

有个女孩问，姐找水果有什么事吗，又对公司哪个新楼盘感兴趣，或者介绍亲戚朋友来这儿买房，我可以帮助姐申请老业主优惠。

找水果是私事，水果帮过我们大忙，我们想谢谢她。一直没说话的费飞说。

韩冬祎瞥了费飞一眼，往外挪了一步，不再和费飞并着肩。

女孩有点尴尬，说，这样吧，我帮着问问我们经理，经理在香堤园工作过，肯定认识水果。

经理看到韩冬祎和费飞，很惊讶地“咦”了一声，问，好久不见，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你们住到香堤园了吗？

韩冬祎果然也认出经理，和水果同事时也是个普通售楼员。时间真漫长，漫长得一个售楼员成长为一个售楼经理。

落了座，经理说销售部从香堤园搬到香溢园时，水果就辞职不干了，辞职后去白丽商场代理化妆品了，几个月前我有点事请教她，电话打不通。

韩冬祎说我们先去白丽商场看看吧。

找不到水果，只得先回家。进小区的一瞬间，韩冬祎觉得有点滑稽，现在竟然还和费飞在同一屋檐下，还在一起做饭吃饭，甚至还像以前一样一个做饭另一个洗碗，谁不回来吃饭了还会先告知一声，接到微信的人也会回复三个字：知道了。这他妈的哪像要离婚！实际上最大的两件事已经说好了，孩子跟着费飞，房子留给韩冬祎。按照评估价，韩冬祎要付给费飞一半房款，费飞要给孩子抚养费，干脆谁也不给谁钱，权当抵销了。按说费飞应该搬出去住，还不是因为现在还没办手续吗？即便如此，韩冬祎也觉得不对劲儿。

为了说明两人关系有实质性的变化，费飞决心很大，连紧挨着主卧的次卧都不去，直接搬到和主卧隔着客厅的儿童房。虎头虎脑的儿子跟着爷爷奶奶。韩冬祎和费飞只在节假日才把小家伙接回来，平常是二人世界，现在成了二人二世界。几个夜晚，韩冬祎听到主卧门外的脚步声，一开始韩冬祎关了灯钻进被窝，后来韩冬祎不再关灯。不再关灯至少表示着一种可能。韩冬祎想过，如果费飞冲进来，自己可能不会拒绝，最多是徒有其表的掩饰性的轻微反抗。但费飞始终没有冲进来，韩冬祎纳闷当初怎么没看出费飞的优柔寡断呢。

韩冬祎加大了步幅把费飞甩在后面，快走了几步，又慢下来，等费飞走近了说我干化妆品行业这么些年了，只要水果还在这个行业里，总会想办法找到她的。韩冬祎听得出自己语气里的赌气成分，也不知道自己跟谁赌气。

我也会想办法找她，光水果这个名字也不太难找。

不太难找你去找嘛，我等你好消息。韩冬祎怕费飞失望才说水果不难找，有点安慰费飞的意思。费飞竟然来这么句话，什么意思呢，说水果好找吗，对自己找水果的信心和难度的否定吗。水果好找你费飞跟在我屁股后面干什么，有本事自己一个人把水果找到，找到水果就一了百了了。韩冬祎越想费飞那句话越来气儿，不解恨地加上一句，知道你对女人用心对女人有办法。

费飞伸直脖子瞪大了眼睛，终于没有反驳韩冬祎。韩冬祎不再理会费飞，斗鸡样气昂昂进了家门。费飞不再忍气吞声，倚在厨房门上问，你说我对女人用心，都这时候了我也不跟你争论，但我想听你说说我对哪个女人用心了，用什么心了，追你那时候除外。

你追我了吗，当时你要追过我，即使到眼前的地步我也会跟你把日子过到底。上顿饭是费飞做的，所以韩冬祎进家门换上拖鞋就直奔厨房。青菜已提前择好泡在清水里，好稀释残留的农药。韩冬祎进厨房习惯关上门，这会儿费飞听了韩冬祎那句不依不饶的话，拉开厨房门跟韩冬祎理论。韩冬祎把刚淘了两下的青菜放到水盆里，伸手指着费飞，手指上的水滴在地板上，好像那手指会掉泪。

我能给你当几年老婆给你生个可爱的儿子那全是人家水果的功劳，没有水果，你觉得可能吗？

我一直感激水果，你不能因为水果就说我没追过你没喜欢上你，其实我也……，算了，不说了，你一直在转移我的话题，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在哪个女人身上用心了，这关系到我的清白。

你记忆力很好，根本用不着我提醒，大街上都替人家拿包了还让别人提醒吗。如果想踏踏实实吃这顿饭，别在我做饭的时候给我添堵。马上你就自由了，放心大胆地给别人拿包吧。韩冬祎说完推开费飞，关上了厨房门。

你的醋坛子有点深你没意识到吗，我就知道你会说夏露露，我们一起去办事，那天她肚子疼，我替她拿了包，还能有什么。你见过还有哪次我替人拿包的吗。难道没男人替你拿过包吗？帮女人拿下东西不应该是男人的修养男人的绅士风度吗？费飞虽然还想跟韩冬祎争论，还是认识到了这顿饭的重要性，不再推开厨房门，跟韩冬祎隔门喊话。

韩冬祎已经开始切菜，只把力气用在菜刀上，边用力切菜边说，你还想替别的女人拿包？还绅士风度？还夏露露夏露露！仿佛菜刀下就是夏露露。

有那么一刻，韩冬祎怀疑自己和费飞说出不行就离了吧那几个字的时候不够决绝。真想离的话不一定非得找到水果，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以决定办手续的细节。感谢水果的冲动是2018年房价大涨之后，意味着现在感谢水果的动机并不那么纯粹。如果有对水果发自内心的感激，还能等到现在吗。韩冬祎怀疑自己找水果只是个借口。费飞呢，平时难得听老婆一句话，说起感激水果也这么认真起来，该不会和自己一样的心理吧。

正烧菜的韩冬祎被自己的思考弄得一下子兴趣索然，好多天积蓄的亢奋像气球里的空气找到了出口。

后来据费飞说，买房子时正是他注册公司后第一次有了大笔交易，需要很多钱，所以那时挤出钱来买房子没敢让公司合伙人知道。让人欣慰的是这套房子就像个刚生下来就会跑的孩子，到韩冬祎和费飞手里后一刻没停地涨起价来。费飞说买房时根本没那么大的决心，还是感谢老婆。回头看看，公司那笔交易的利润怎么也赶不上这套房子涨价带来的收益。

首付款中只有韩冬祎一小部分，但后来的月供大部分是韩冬祎化妆品店挣来的。等两人商量着凑钱把按揭贷款提前还清时，化妆品生意已经非常艰难，与原来相比，基本上是山涧小溪与黄河长江了。所以韩冬祎听了费飞的话，把那间两百平米的店转了出去，挣了一大笔转让费。把店转出去后，每当韩冬祎线上生意不顺时，总觉得上了费飞的当。线上挣来的钱和实体店转让费都付了房款，两人账户上空空，再也没有钱开一间实体店，只能眼巴巴看着近期实体店的生意渐渐好起来。转出去那间店仍在经营化妆品，连牌子都没换，生意也说得过去。韩冬祎看得眼热，忍不住骂费飞是个骗子。韩冬祎觉得这是与费飞大动干戈的一个梗。

静下心来，韩冬祎也算了算费飞的账，生意上也没挣下大钱。也不能说费飞骗着老婆把店铺转出去的。让韩冬祎恐惧的是这几年房价落下来，香堤园这一带虽然不很明显，还是每平米落了千把块。这也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自从提前还清按揭贷款以后，韩冬祎和费飞的生意都不怎么样。这套房子像个无底黑洞，把这个小家的元气吸了进去。可费飞还悠哉游哉的，还有心思替女同事拿包献殷勤！

韩冬祎终于在一个同行那里听说有个叫水果的女孩在丹彤商场开了WBL专柜。为了把情况摸得更准确点，韩冬祎还问了同行记不记得那个叫水果的女孩长什么样子。同行说挺文静挺年轻，有点像青春演员张子枫。

不会错了。韩冬祎仔细想想，水果确实有几分像张子枫。

丹彤商场的WBL专柜已经撤走。问了一楼几个化妆品专柜，都不知道WBL去了哪里。WBL专柜原来的位置换成一家面膜专柜。问面膜专柜经理，经理说WBL干不到一年就撤走了，肯定是赔钱撤的，不管是装修成本铺货成本还是租金成本，一年之内都不会回本，看样子是换牌子或者转行了。

面膜专柜经理的话让韩冬祎信服。从来省城那天起，韩冬祎干的就是化妆品，虽然一直干独立店铺，没进过大商场，但对大商场中的经营情况还是很了解的。卖房子水果是高手，卖化妆品韩冬祎完全可以当水果的老师。

丹彤商场整体调整过，商户品牌更换了不少，有几个认识水果的商户，但都不知道水果的专柜去了哪里。

你到底找了没有，真放在心上，怎么会一直没有消息。韩冬祎说费飞。

水果转到你的行业里，你自然比我消息灵通些。再说了，水果毕竟是女孩，你可打听的人也比我多点。费飞挺委屈的表情让韩冬祎不想再说什么，但韩冬祎相信费飞根本没寻找水果，说不定巴不得找不到水果呢。

出了丹彤商场，韩冬祎怎么也掩饰不住失望的表情，责怪费飞根本不用心找水果。费飞反驳的理由就像一把干柴扔进了韩冬祎熊熊燃烧着的火堆里。韩冬祎想不起在哪儿才能把自己胸膛里的大火熄灭，继续把一条条火舌伸向费飞：现在我碍事了，当时你往售楼大厅跑那么勤快，真用不着我找水果。

你的话不但没道理连原则也不讲，我往售楼大厅跑是因为我要买房子，难道我往售楼大厅跑是因为想追水果？你别忘了我认识你也是在售楼大厅，也是通过水果，而且是人家水果介绍我认识你的！我要对水果有意思，最后会跟你在一块儿？再说你为了买套合适的房子不也天天往售楼大厅跑吗？

我去售楼大厅是为了能看到你，想找机会认识你行了吧。我哪有水果好，没水果那样的明星气质没水果那样的挣钱能力。不过现在我看透了想通了，我耽误你的事业你的大好前程了，所以我有自知之明，赶紧一了百了再不拖你的后腿。

费飞居然笑了笑，说，现在我想不明白，来这儿是找水果的，水果对你我都有过帮助，咱们说好的好好感谢感谢水果，你怎么连水果也扯进来了，你到底是想感谢水果，还是埋怨人家水果。来这儿没找到水果我也意外也很无奈，但你不能因为没找到水果就胡乱攻击人。找不到水果你生这么大的气，是不是因为感谢过水果咱们就可以办手续了，你就这么急吗？

放屁！你这是什么逻辑，瞎胡乱扯！韩冬祎急红了脸，停住脚步，几乎趴在费飞脸上大声喊。

费飞闭了眼，等韩冬祎狮吼过后，伸手摸了把脸。

韩冬祎下意识抬手抹了把嘴角，手掌并没有潮湿感，费飞抹的脸上的飞沫或口水并不存在，那动作更多是对韩冬祎失态的提醒或警告。韩冬祎看了看左右侧目的行人，气嘟嘟地一个人大步快走，把费飞丢在身后。

每次都这样！韩冬祎声高嗓亮，像夏天的雷声，却总落不下几滴雨。费飞不急不躁，像风中巨石纹丝不动。韩冬祎明白自己的实战能力不及费飞，大多时候选择沉默，但沉默积蓄之后总是爆发。

费飞的小宇宙也终于爆发，爆发的时间地点在进家门之后，伸手把韩冬祎按在沙发上。韩冬祎甩开费飞。从她提出到民政局办手续之后，和费飞还没有肢体接触过。

费飞也坐下来，说我必须得跟你好好谈谈，我发现你以前提出的分开理由有严重的漏洞。

嘁！甭跟我玩文字游戏，没用！

费飞说咱们能做几年夫妻是不是因为水果把咱们撮合到一块儿的？对不对。

用不着你来提醒。韩冬祎冷笑说。

但是我记得刚结婚时你说过，水果把你介绍给我又把我介绍给你的最终目的是因为当时你我都凑不齐买房的首付款，把我们撮合到一块儿是为了实现她的销售目标，结果是咱们两个凑钱买了这套房，她水果得逞了。所以你原来的意思是水果把我们撮合成一对儿这件事并不值得感谢，现在怎么又为水果介绍咱俩成为一家去感谢她呢。同一件事情不同时间观点大相径庭，你能说现在你处理问题是冷静的是客观的吗？

韩冬祎雕像样端坐着，两眼直愣愣盯着费飞，两行泪水顺着腮帮流到嘴角，又顺着嘴角流到下巴，在下巴汇集，再滴到衣服上。

费飞火烫似的弹起身子，你，你，你哭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韩冬祎不再狮吼，说结婚都这么多年了，我说过的话我都忘了，你却一字不落全记着。那时我是想买房子，在水果那儿遇见你我动心了，跟你凑钱买房子是水果半开玩笑说出来的，可我当真了，巴不得你追我。你就是假慈悲就是披着羊皮的大灰狼，现在露出狼尾巴了。我咎由自取，我自作自受，行了吧。

费飞走到卫生间门口又拐回来，再穿过客厅走到儿童房门口，又转身走到韩冬祎面前，踅摸几圈才说，我怎么会看不起你，看不起你我娶你当老婆，看不起你我们生了儿子，当时那么穷，看不起你我会瞒着公司合伙人跟你一起买房安家！那时候我巴不得水果把你介绍给我好不好。

韩冬祎也不答话，仍坐在那儿任泪水飞流直下。

费飞说越说越说不清，水果还找不找。

找，不找水果我成什么人了！韩冬祎吼叫着摇一下头，有几颗泪珠从脸上飞落到沙发上，像雨后树上的水滴被风摇落到草丛里。

又回到丹彤商场，韩冬祎找到招商部经理，问WBL的消息。招商经理很警惕，说商户从我们这儿撤走以后就不会再跟我们联系，后续情况我们也不了解。

见招商经理不愿说出水果的去向，韩冬祎说我是WBL的总代理，原来的店在经七路建设路口。那间店我已经转出去了，但WBL总代理还是我，只不过大部分转移到线上，最近厂家要求总代理商必须有实体店。水果是我的朋友，从这里撤走前想把场地转给我，刚好那段时间我资金没到位，所以没有及时落店。

招商经理叫人倒杯水，拿起一份文件说，韩小姐请坐，我安排点事，三到五分钟回来。韩冬祎点点头，招商经理站起身出去了。

再回到办公室，招商经理问，韩小姐还有在这儿铺店的打算吗，我们可以给你优惠条件。韩冬祎说我看过了，目前没有合适的位置，有合适位置时我会考虑。

招商经理的微信消息响起来。韩冬祎知道，WBL的产品及代理信息甚至自己以前的店铺情况，此刻都在招商经理的微信里。招商经理看完信息说，如果韩小姐方便的话，我们加个微信，丹彤商场的条件还有招租动态可以随时共享，具体细节也可以在微信里谈，这样就不劳韩小姐来回跑了。

加了微信，招商经理故作思考地想了会儿，轻拍下桌子说，对了，听说WBL从这儿撤走后，把货盘给了个叫刘芸的女老板，既然刘芸接了货，肯定也把水果原来的代理权拿到手，可能在经济开发区合欢街附近，不过我说不太准确，也可能这个信息不太真实，韩小姐再多打听打听。

谢过招商经理，韩冬祎在手机百度地图上输入WBL品牌名字，果然定位在经济开发区合欢街东段。那是一个近几年成熟起来的商住区。

去合欢街之前，韩冬祎对费飞说，既然你我都有感谢水果的心意，就把咱们的谢意毫无保留地表达出来，免得遗憾。另外，将要见到的这个刘芸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不知道水果近况，相信不相信咱们，愿不愿意跟咱们说水果的情况，都不知道。为了不白跑这一趟，我保证不会再有埋怨发飙那样的举动，到时你得好好配合，特别是不能乱说话。

费飞说那是自然。

见到刘芸，韩冬祎没有直接说找水果，先说是从丹彤商场找过来的，原来这个化妆品牌子是自己转给水果的，想看看现在生意怎么样。

刘芸说你们千万别去丹彤商场，说的是联营扣点，给你们说扣多少个点？百分十八是吧。扣点高不说，主要是压货款，说是压一个月，其实都是三个月后才给，资金这么紧张，谁受得了。还有中央空调费水电费物业费也比别的商场高得多，要不我怎么会搬到这儿来，独立店铺，多自由啊。

水果呢，在那儿折腾年把功夫，到底挣下点钱没有。韩冬祎问。

把专柜铺那么大，光装修就花了不少，年把功夫，能挣下多少钱？这个产品不错，你怎么转出来呢。

其实我还有其它品牌。当时刚好水果急着找项目，就顺手转给水果了。从白丽商场那会儿开始，水果从售楼行业跳到这个行业，都是我给她找的品牌。

呦，那你们是老朋友了。刘芸表情怪怪的。

可不是老朋友嘛。韩冬祎说着话把手环在费飞腰间。连跟我老公认识，还是水果介绍的。我跟老公去水果那儿买房，凑不够钱，那时我们还不认识，都是单个人去水果售楼大厅的，这个家伙当时也是凑不够钱。后来水果说干脆你们处处朋友，合适的话，就能凑齐首付款了。水果不但是我们的售楼顾问，还是我们的大媒人。

哎呀，是你们呀！刘芸惊叹一声。听水果说过，还真有这回事儿啊，一直以为是笑话呢。

韩冬祎和费飞对视一下。

水果出那点事儿你们不知道吗？也对，水果有了事总会瞒着朋友。她男朋友家里不太接受水果。男朋友爸爸得了癌，发现时已经是三期了，拖了好久才走，不但把家里掏空了，水果还帮上十多万。想着光剩下男朋友妈了，该有个缓和，谁知道男朋友妈要求儿子给水果写个借据，还要到公证处公证。水果男朋友一气之下就到山区小学支教，水果把店转给我，跟着男朋友去山区了。也该出事，男朋友的学生得了急病，叫了120，山区道路嘛，120开不进去，看男朋友背着孩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水果帮着背孩子。大晚上的，山区小路又没路灯，滑了下去。孩子倒没事，水果一条腿骨折，得好长时间才能康复。因为水果没有支教老师身份，不能报销手术费医药费，那孩子家也穷得叮当响，都是水果自费，把水果那点积蓄花干了。男朋友怕妈妈知道水果骨折，再顾虑水果落下毛病，就和水果偷偷把证领了，水果在朋友圈里只字没提。

三人沉默好久，韩冬祎才想起来此行目的，问刘芸，水果电话打不通。

你们打不通，我也打不通。我和水果男朋友姥姥家住一个小区，从水果男朋友姥姥那儿知道水果出事的。老人家记性不好，连水果和男朋友去的哪个地方都说不上来，只记得是山区。

再次沉默好久，刘芸又说有个人可能知道水果在哪儿，可这个人不会承认。

谁？费飞比韩冬祎反应快，几乎没让刘芸的话说完就问。

水果有个同事，现在当了售楼部经理，她俩合伙炒了几套房，买时正是大涨价时候，想着囤手里几套，等价格涨得再高时出手，没想到这几年房价不但没涨还往下落。水果遇上这么大的意外，肯定会让那个售楼经理卖出一两套救急用，要是那个售楼经理不愿意把房子赔钱卖出去，又拿不出现钱帮水果，百分之百不说出水果的联系方式。

告别刘芸，韩冬祎跟费飞说再去见见那个售楼经理，就说咱们买房时水果帮了我们钱，现在咱们还水果钱。

费飞说其实咱们也可以挤出点钱来，别问水果的联系方式，只请那个售楼经理帮着把钱转给水果就行，不戳穿那个售楼经理，事情还好办点。

挤出钱帮水果，咱们的账可就不好算清了，你可想清楚。韩冬祎说。

账是你想算的，我从来都没想过算账。

韩冬祎不再接费飞的话，加大步幅把费飞甩在身后，不让费飞看到自己没有忍住笑的上翘的嘴角。

     首发《短篇小说》202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