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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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2
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3
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4
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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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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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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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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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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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3
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4
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5
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6
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7
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1
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2
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3
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4
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5
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6
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7
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1
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2
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3
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4
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5
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6
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7
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1
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2
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3
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4
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5
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6
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7
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1
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2
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3
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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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5
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6
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7
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1
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2
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3
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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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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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6
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7
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1
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2
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3
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4
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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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6
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7
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1
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2
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3
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4
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5
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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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7
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1
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2
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3
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4
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5
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6
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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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1
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2
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3
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4
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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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6
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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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1
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2
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3
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4
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5
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6
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7
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1
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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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3
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4
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5
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6
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7
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1
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2
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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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4
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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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6
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7
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1
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2
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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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4
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5
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6
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7
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1
我跟葛明骏也不熟，让我怎么问，总不能鸣锣打鼓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黄杏说这话的时候，刚把一个腰椎不好的客户送走。梅杏按摩店里只剩下杨梅和黄杏两个老板，唯一的雇员格格请假参加闺蜜婚礼去了。
你要能鸣锣打鼓地问出来原因也行嘛，我要有法问的话，还求你干什么。不会从韩冰那儿下手吗，韩冰跟葛明骏总熟吧。
不带这样的，合不合适，愿不愿意交往，你跟葛明骏各有各的理由，遇到情况你们自己解决，总不能抓住我这中间人不放吧。自古以来媒人只管介绍，不管过日子生孩子，杨梅你可要搞清楚。
杨梅“嗤”地笑出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过日子生孩子，人家都不愿再见我的面了，要是能过日子，我把菩萨换成你的照片，初一十五上香摆供。
嘚，嘚，你别吓我，我没本事把那个葛明骏硬按到你怀里，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是看上葛明骏了，姓葛的不热乎，你这边不甘心。可是我也变不成葛明骏呀。再一个，你家里换照片换韩冰的，正真给你介绍葛明骏的人是韩冰，不是我，别动不动就把我贴墙上。
怕了吧，我又不认识韩冰，想把他贴墙上也没他照片呀，就认识你黄杏，就把你黄杏照片贴墙上。杨梅说着，两手从胸前顺着腰两侧滑到身后，停在臀上，朝黄杏飞个媚眼。又说，我跟格格比不了，总也算得上半老徐娘吧，怎么还有男人见了就躲呀，也不是非得跟那个葛明骏屁股后，总得知道他对我不上心的原因吧，要不然明天再错过去个张明俊王明俊不就亏大了。
人家格格是未婚少女，你黄杏是风韵少妇，少妇勾魂嘛，总有男人被你把魂勾走。
别跑题，葛明骏为什么看不上我，得知道原因。这道题解不开，这道关就过不去，你可以慢慢地，多方位地，深入地，调查研究，然后把调查报告呈给我。听好了，可以慢一点，但得全面真实。
警匪片看多了吧，按你说的我得变成个侦探，像福尔摩斯，专门调查你黄杏相亲被甩特大惨案。
对，对，我的委托人福尔摩斯女士，开始你的工作吧。
2
没客人时，三个人各自刷手机。格格却望着门口的招牌发愣。门头上是四个内置发光字，梅杏按摩。门口做了半人高的招牌，几行暗红色字体标着小店服务内容：按摩推拿、腰椎颈椎、关节疼痛、缓解疲劳。关门闭店时，招牌可以拿到屋内，时间久了，也不再往屋里拿，任凭在店门口风吹日晒的。
看什么呢，格格，招牌上有小鲜肉啊。黄杏逗格格。
琢磨琢磨招牌上再添点字，祖传正骨专治疑难杂症什么的，斜对面大药房隔壁又开了一家，跟咱的招牌一字不差，这不是公开向咱们下战书吗，咱得迎战啊。
杨梅说招牌上的字好改，真来个胳膊脱臼的，可不要咱们的好看了。再说了，咱也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啊，斜对面药店里那个老仙儿才像个身怀八代祖传的人呢，那白头发白胡子亮光光的。随便往那儿一坐，两眼低垂一言不发，十个问诊的先镇乎住九个。
那个老仙儿呀。黄杏插话说。总是不看人先给人把脉，有回把了脉对人家说，月经不规律吧，得先慢慢调理调理。结果问诊的人不出声，老仙儿抬眼一看，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格格笑得把手机扔到按摩床的另一头，杨梅吭哧吭哧笑得像个打了火还没运行起来的发动机，手抖得拿不住手机，强忍了笑说，哪个捣蛋鬼这么编排那个老仙儿。
所以嘛，招牌就是个由头，不管怎么说，那个老仙儿没少往药店里招徕人吧。
你这个上过大学，还学医的，也这样搞，满大街都找不着让人放心的店铺了。杨梅说。
格格上了一所民办大学临床护理专业，三年大专下来考了个护士证，进不了大医院，看好了几个私人诊所，不管吃住，工资也不算太高，看见梅杏按摩门口的招聘，先在店里安顿下来。黄杏跟杨梅说，这小姑娘是暂时没地方住，也没钱跟人家合租，看中的是店里这三张按摩床。杨梅心里也明白，格格在这儿干不长，也没太往心里去。不要说格格，自己和黄杏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呢。
有腰椎颈椎病的人多了去了，腰间突出的人更多，最常见的职业病嘛，因为腰椎颈椎不舒服需要推拿按摩的人并没有增加多少，街头巷尾的按摩店面却雨后春笋一样多起来。最主要的是按摩店与其它服务类的生意相比，开店成本更低。店铺简单装修一下，如果没钱装修，四白落地也可以，另外就是几张按摩床。只要有技术，手法说得过去，简单一收拾就能开张。不像其它生意，装修了门店，还得铺货上设备，没个大小几十万，根本开不了张。杨梅和黄杏接这间店时更省心，原来就是按摩店，整间铺子都不用动，只给了原店主三张按摩床的钱，重新做了门头招牌，叫上军乐队敲敲打打半个上午，新店就正式开业了。
十几年前，杨梅和黄杏在一家按摩店当技师，后来那家店转让了，新老板有自己的技师和店员，杨梅和黄杏各奔东西找自己的工作了。几年前一次聚会上，邂逅的杨梅和黄杏联系才多起来，关系也亲密起来。再次相聚的杨梅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儿子跟了前夫。黄杏虽然没有经历婚姻，也曾几度靠近婚姻殿堂门口，终于没有迈进殿堂那道不高不低的槛。婚姻和感情的波折让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多起来，以至于有这次合作开店的机会。两人的目标非常务实，只要凑合着把店开下去就行，除了房租水电，还有一个雇员的工资，够两个人的生活成本就行。等生意好了，再把两个老板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也就是再雇两个人。杨梅和黄杏守着店，再收获一份工资，梅杏按摩店就算开成功了。眼前的环境，想得再多就有点不务实了。再有几年，杨梅和黄杏就是过四十直奔五十的人了，还在店里亲自干活，开店开得就有些羞于示人了。
开张了半年，似乎还说得过去，实现了最初目标。稍有不顺心的是原店主留下的客户有点乱，杨梅和黄杏知道，有些男人对按摩店、足疗店、理发店，总是暧昧的目光。当然，有些店可能给了这些男人施展暧昧的机会。开业不几天，杨梅和黄杏发现这个烦人的问题，又不能硬着头皮把客人往外撵，只得跟格格建立了三人联盟，遇到以前的男客户郑重声明，梅杏按摩店跟以前的按摩店不一样，完全靠专业技术跟丰富经验给客户缓解病痛，没有任何其它服务。而且一旦关上店门，不再接待客人。特别强调一条重要规矩：任何情况下，三个人都不能单独接待客人。格格对最后一条规矩赞赏有加。
几个月过去，以前的老客户减少了一部分，好多感受到缓解效果的新客户变成了定期不定期的老客户，这些新增加的客户支撑起了梅杏按摩店的日常开支。
3
见葛明骏之前，黄杏把杨梅的照片发给了韩冰，是黄杏在杨梅不知道的时候拍下的。黄梅端坐在按摩床上专注地玩手机，穿的是梅杏按摩店的工装。韩冰又把葛明骏的生活照发给黄杏，再转发给杨梅。黄杏说，先看看照片，不入眼的话就不见了。葛明骏任一家咨询公司的小主管，标准的白领薪水男，条件说不上多优越，形象就是那样的形象，与英俊还有点小小的距离。
杨梅说，还是见见吧，要不然我也太以貌取人了，而且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也早没了以貌取人的资格。
颜值控就颜值控呗，不要说什么年龄，也不要讲什么资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话就这么说的，加油吧梅姐，我挺梅姐颜控到底。正在玩手机的格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
韩冰也抽出时间，亲自陪同葛明骏，把葛明骏交到杨梅手里。韩冰出面，黄杏也得出面。黄杏说，这韩冰也太想当电灯泡了，葛明骏一大老爷们，陪什么陪，杨梅还能把那个葛明骏生吃了不成，要吃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下嘴，怎么也得等到第二次第三次吧，是不是杨梅。
杨梅听出了黄杏一丁点儿醋意，也听出了黄杏对韩冰的埋怨其实是一种半撒娇的怒嗔。杨梅不认识韩冰，也不清楚韩冰跟黄杏的关系，说到底是黄杏好意给自己牵了个线。所以不管黄杏说什么，杨梅抿嘴笑笑，什么也不说。
见面地点在葛明骏写字楼一层大厅的咖啡屋。寒暄后，韩冰并不停留，借故起身告辞。黄杏也随韩冰而去。写字楼是5A甲级写字楼，这个城市区域地标建筑，形象自然很好。葛明骏有点尴尬，他不太赞成把这儿当作初次见面的地点，说显得太不正式。
是黄杏敲定把这儿当初次见面地点的，振振有词说我们都是开小店的，时间自由。葛明骏刚好跟我们相反，在公司上班最不自由的是时间。将就着先见个面，以后在哪儿联系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到底是职场中人，初次见面，葛明骏并没有想象中的拘谨，聊得轻松自如，氛围不错。告别时，葛明骏主动加了杨梅微信，送上了事先准备好的伴手礼。
有了段婚史，尽管跟黄杏年龄相当，现状也差不多，但黄杏是个大龄未婚女，杨梅是不折不扣的已婚已育少妇，自然不能按照黄杏的标准去看男人。杨梅应该比黄杏更宽容，更主动，虽然内心受过的伤比黄杏更深更痛。
黄杏不在的功夫，格格故作神秘地说，梅姐，那个谁，像个励志男，不像沧桑男，不油腻，还说得过去。
你见了。杨梅问，马上又明白过来，你小丫头偷偷跟过了吧。
你跟杏姐都去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能干什么，总不能一个人在店里接待客人吧。格格说。
杨梅又好气又好笑，半恼怒半开玩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把男朋友喊过来陪你一会儿嘛。
店里安装着监控，联着三个人的手机。有天半夜时分，杨梅在手机上看到格格开了店门，放进来一个小伙子。格格可能想到杨梅和黄杏会在手机上看到，冲监控探头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杨梅看到那小伙子和格格一块儿歪在按摩床上玩手机说话，没多大一会儿两人又去了按摩店后面。后面的空间是小半间和一个小卫生间。半小间里放了两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茶几。有时间赶巧客人多了，熟客坐在后面小半间里喝茶抽烟等候。格格和小伙子在后面小半间里了磨叽了二十分钟左右，格格出来直接开了店门，把小伙子放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杨梅趴在格格耳朵上问，男朋友啊。格格红了脸说，同学，还没正式处呢。黄杏没问，看来她没看手机上的监控。
介绍葛明骏时，黄杏用了心，或者说韩冰用了心。葛明骏也有短暂婚史，怎么跟前妻离的，因为什么离的，只用四个字简单概括：感情不和。像是对杨梅介绍自己离婚原因的回敬。虽说格格是个小姑娘，但小姑娘的眼光有时候比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妇的眼光独到。刚刚经历的婚姻失败，不正说明阅人不透吗。
黄杏跟杨梅倾诉过她几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经历，能感觉到黄杏对婚姻的恐惧。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已经是寒霜摧残过的白菜，猪都懒得拱了。
初次见面后，葛明骏跟杨梅又约过几次，甚至来按摩店几次，然后没了下文，不再约杨梅，也不再往店里来，甚至不再回复杨梅的信息，摆开了撤退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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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杏手机里存了很多杨梅的照片，没穿工装的大多是早上刚来店里还没换工装那会儿功夫拍的。当然也有杨梅给客人按摩时的工作场景，都细心地让镜头避开客人面部。这些图片十有八九是杨梅未察觉时拍的。为了不引起格格的猜测，黄杏也拍了很多格格的照片。当然是在格格知情下拍的。
韩冰被黄杏纠缠了好久，才把葛明骏介绍给杨梅。黄杏的纠缠方式也很简单，介绍了杨梅的情况后，隔几天催一次，最后是一天发几次杨梅的照片，紧跟照片的文字是请多关心我的好姐妹。真正等到杨梅与葛明骏见面时候，黄杏竟有一种虚脱感。然而风水轮流转，有时也能转出很多意想不到。让黄杏意想不到的是葛明骏那么快就做出了撤退打算，而杨梅不依不饶地想知道葛明骏撤退的原因，还委托黄杏实施侦察。
黄杏正想睡时，杨梅送来了枕头。
打着替杨梅讨个说法的大旗，黄杏跟韩冰联系频繁起来。韩冰终于被折腾得不厌其烦，用语音对黄杏吼叫，我给他们点着了灶火，切好了菜，他们自己炒不熟，还要反过来怪我的火炉子不好，菜切得不好吗。又不是小姑娘年龄，成年人了，想知道什么，不会自己去沟通吗。
黄杏不急不慌，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开心笑得幸灾乐祸笑得毫无顾忌，笑完才正儿八经地发语音：你以为月老好当啊，天天拿着红绳一对儿一对儿地往一块儿绑，也是挑了好多遍才下手绑的，累得老眼昏花，所以月老才成了神仙，那是费心费力的福报啊。你给我的好姐妹费心了，不管他们成不成，你也会有福报的。主要是我那姐妹特认真，特别渴望遇见真爱，想吸收这次失败的经验教训，提高下一次成功率，所以才有了解葛明骏真实想法的念头。
韩冰不回复。黄杏也不急着追问。几个小时后仍会给韩冰发信息，这次发的是自己的照片，没有一张是按摩店的，都是在家里在户外的自拍照。有好多故作呆萌的自拍，到了这个年纪，还拍呆萌就有点做作了。黄杏知道这个道理。但黄杏不怕，就是要发！
连续几天不见韩冰的回复，黄杏开始发文字：我自己不幸福，才知道幸福的珍贵，所以想努力给别人带去幸福。
人生就像做生意，有的赔有的赚，哪怕你不想做生意，只想当个消费者，只要出手交易，卖家已经赚了你的钱。如果韩冰是个生意人，黄杏只能是个消费者。韩冰从黄杏这儿赚取的是用金币也买不回来的青春，多次堕胎以及由此造成的终生不育。
黄杏眼中的韩冰是个十足的小生意人，来者不拒。从中学到大学到走出大学校门步入滚滚红尘，黄杏像韩冰的尾巴一样，哪怕韩冰当着黄杏的面与别的女人有荤有素的。黄杏可怜自己像个钱不够又屡屡向韩冰购买东西的伪装的消费者，直到黄杏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当然，这是黄杏与韩冰久不联系后才感悟到的。
人不受伤，怎么知道疼痛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已经四十岁的韩冰依然单身，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女人众星捧月。黄杏设想过，也许韩冰是个不婚主义者，婚姻意味着付出，一个只兜售自己赚取别人铜板的人，怎么能向别人付出呢。黄杏怪自己当年太傻，但也恨韩冰当年一直对自己不拒绝。凭什么不拒绝，凭初中开始认识，到高中情窦初开，凭拼了命跟他考到同一所大学，大学四年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吗，凭出了大学校门与他同居又默许他同时在别的女人那儿随便留宿吗。
不拒绝是一把无形无影，又无比锋利的剑，剑锋所及，任何生命结束时不着半点血痕。
现在的韩冰虽然没有成为商界大鳄，但有家规模适中的工厂，有间运营不错的贸易公司。经营这么两家企业，肯定花费韩冰不少心血，以至于这几年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精力充沛地应付扑向自己的飞蛾。
黄杏不钓鱼，但知道把一条大鱼溜上岸是件并不太容易的事儿。首先是把竿甩出去那一瞬间，你不知道大鱼会不会来。其次你不知道已经抛出去的饵能不能对大鱼产生诱惑。还有就是你有没有溜那条大鱼的力气，溜的过程中会不会丢竿、断线，甚至被大鱼拖进水中。
黄杏不急。毕竟好几年前就下定决心，耗费此生也要把自己生命里的一条大鱼溜上岸。溜上岸后不吃，不卖，不养，就让大鱼在岸上蹦跶，能蹦跶多久就让它蹦跶多久，要亲眼看着那条离开水的大鱼慢慢干死自己眼前。
5
到底是小孩子年龄，连续好几天，没客人时侯格格低头玩手机，玩得也不怎么专心。不再跟两个老板随随便便抢话，明显有了心思。
跟男朋友闹别扭了。杨梅问格格。作为已婚已育的女人，杨梅知道自己无意中看到格格和半夜放到店里的小伙子在脱离监控那一小段时间所蕴含的多种可能。但自从那次之后，杨梅再也没有发现过格格往店里放人，甚至没发现过晚上格格长时间离开店里的情况。
哪有什么男朋友，就是一个同学。
杨梅想说什么样的男同学能在半夜三更跟你躲开监控单独呆那么一段时间。想了想，这时候这样说实在不合适，如果猜测属实，这样说会让小姑娘伤心的，故意换了轻松语气问，那你跟姐说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手里还存着一个外甥，正上大学呢，离这城市也不远，唯一不足的是比你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不知道我那外甥会不会嫌金砖太沉。
哎呀，那不乱辈了，天天梅姐梅姐叫你，现在想让我叫你小姨呀。不行不行，你这是暗算我，占我便宜。格格果然被逗得有了笑脸。看着格格阴转晴的脸，杨梅忽然有一丝小伤感，自己那些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岁月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明知道格格不会是这儿的长期店员，杨梅还是很喜欢格格。除了性格活泼，还很热心，从就读学校弄了几张人体骨骼结构图，其中有颈椎和腰椎的病理图，贴在三张按摩床尾的墙上。没隔几天，又拿来一个医学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杨梅和黄杏一看挺吓人的，也怕吓着店里的客人。但是格格指着贴在墙上的病理图，拨弄着哗哗啦啦响的人体骨骼标本，对杨梅和黄杏讲解腰椎颈椎变形的部位和常见的康复干预方法，让杨梅和黄杏大开眼界。以前杨梅和黄杏的经验只在手感上，向客人讲述过程也很空洞。格格让两个老板固有的经验具体化了，具体得可观可触可讲解了。有了几张病理和图骨骼标本，店里的顾客多起来，老店主留下的那几个油腻猥琐令人生厌的顾客再也不登门了。特别让杨梅满意的是，有次葛明骏来店里小坐，望着病理图和骨骼标本发愣，明显感到意外。杨梅无话找话地向葛明骏传达了格格那些医学常识，让葛明骏大感意外。
这几年住房租金下降了不少，杨梅一个人租了间房龄长点的小两室。原想着另一间小卧室放衣服杂物，却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杂物，就想着找个人合租，也好节省点租金。另外，也让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人气儿。想到了格格，睡在店里的按摩床上，怎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怎么方便，按摩店也不是一个人的独立空间。但邀请格格合租，有两点特别不合适：一是格格有男朋友，尽管否认，杨梅笃定认为那个深夜进店的小伙子就是格格的男朋友。也许跟格格是同学，但同学跟男朋友的身份重合并不矛盾。二是自己和格格的现有关系，再怎么说也是老板跟雇员关系。免费让格格住店里是一个说法，合租是另外一个说法。如果格格跟自己合租，黄杏肯定另有想法。杨梅只得把邀请格格合租的计划放在格格离开梅杏按摩店之后。
杏姐介绍那个，还没有下文吗。格格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杨梅身上。
不热乎的早点，我也不想吃，怕肠胃受不了。杨梅懒洋洋地说。
别泄气呀，我跟你说梅姐，有时候男人自以为是，说不定那个姓葛的在吊你的胃口，先别慌着表现出积极，那样的话你就上钩了。我说得有道理没，梅姐。
就我这样的，还有人费劲巴力下钩，钓鱼钓虾钓王八，往哪儿钓也钓不到我这儿。
梅姐怎么就没人下钩了，我要是男人，专门钓姐这样的，成熟，善良！经历过风雨渴望着彩虹。不像我们这些小姑娘现学现卖，还容易失手，我都能想到这些，那些男人想不到吗。
看着小脸渐渐兴奋的格格，杨梅心里想问一句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话：那你到底是怎么失手的。
6
以目前情况看，黄杏跟自己是同病相怜。杨梅这样想，却又不十分肯定。从上个按摩店分开后，十年弹指一挥，再到合伙开店，两人处境惊人相似：都没有什么积蓄，都没有经营好感情，甚至都没有跳出原来的小圈子，仍然依靠简单的技能作为生活立足之本。但中间没有联络的近十年当中各自经历了什么，都是听对方说的，与事实究竟有多大偏差呢。
看似职场如鱼得水的小主管葛明骏，骨子里透出对目前工作的依恋。这都没什么错，甚至是值得赞赏的。但与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一切都发上了倾斜。以杨梅的判断，归纳到两个原因：起点过低或能力有限。混到眼前的位置，完全依靠超出同事的积累。另外就是形象，不是杨梅心目中的预先设置。
三十多岁有婚史有生育史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眼中的鸡肋，但并不意味着这些男人眼中的鸡肋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除了黄杏给自己撮合的热情不能拒绝之外，如果葛明骏不摆出撤退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就由杨梅摆出来了。好在葛明骏先摆出来了，杨梅得在这种形势下表明自己对新感情的渴望，借助这种渴望表达对合伙人黄杏的感激。为强化效果，亦真亦假地让黄杏当回侦探。
过日子就得糊涂，因为经得起推敲的事情太少。按黄杏自己的说法，现在也是感情空窗期，而且跟葛明骏根本不认识，那么问题就来了：黄杏为什么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能是最根本的一个原因，葛明骏还没优秀到让黄杏飞蛾扑火。黄杏自己看不上，才把葛明骏顺手推给别人。杨梅反思过自己这样想黄杏是不是源于自己的狭隘。转身再看黄杏，虽说没有婚史，但能指望一个跟朋友合伙开间小按摩店的马上奔四的大龄剩女揽怀里个小鲜肉或者职场精英男吗。想想就觉得像大白天读神话故事。
仔仔细细过滤了几次跟葛明骏相处的细节，杨梅没有过滤出自己欠妥的地方，不但没有给葛明骏造成过难堪或不适，而且努力营造着氛围。因为相处次数屈指可数，杨梅的回顾也没有太大难度。难道葛明骏怪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与主动吗，都是有婚史的人了，见过几次都没有到床上试试，还像扭扭捏捏的少女故作矜持。这是杨梅一种荒唐可笑的假设，杨梅不能把葛明骏想象成那样的男人，尽管自己对他提不起多少兴趣。杨梅更不敢把自己想象成那样的女人。不可否认，现在自己有强烈的两性相处的欲望，但欲望不是随便表达随便实现的，表达或实现得过于随便，那就是荡妇。杨梅一辈子也不想当一回荡妇。
黄杏呢，除了韩冰之外，杨梅没见过黄杏跟别的男性会面。每次跟韩冰见面，黄杏似乎都是因为给杨梅牵扯葛明骏的事儿。据黄杏说，以前葛明骏曾是韩冰一个客户，后来葛明骏跟韩冰的联系多起来，渐渐成为朋友。黄杏跟韩冰又是怎么回事儿，杨梅从来没听黄杏说过。当然，黄杏有不对任何人说与自己相识的男性朋友的权力。
从少女时代开始，包括前夫，经历过的男性都没有给杨梅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闲暇时总会想起那几名男性，如重新经历一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但有一个男人例外，是高中英文老师。不知道那个英文老师是哪儿人，从师范大学毕业到学校实习，一口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混合着流利的英文发音，把杨梅的目光拉直了。一直不喜欢英文课的杨梅忽然觉得英文课也很有趣。那个英文老师只给杨梅上了半个学期的英文课，下一个新学期开学，校园里再也见不到英文老师的影子。杨梅的暗恋划上了句号，但英文老师成为杨梅唯一一个不后悔相识的男人。
在葛明骏公司楼下咖啡屋见到韩冰一瞬间，杨梅脑海中闪过当年那个英文老师的面容。杨梅不知道还能不能与韩冰再次见面。
7
格格又给梅杏按摩店做出一大贡献：把按摩间后面那小半间改造成容纳三四人的小型茶室。
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老板没有财力租写字间，也可能接待朋友的次数人数有限，租写字间不划算，有时关系到商业秘密，又不能把客人领到朋友的写字间，这些没地方去的小老板们最习惯把生意上的接待安排在茶室。开茶室的也很多，但各个茶室有各个茶室的生意，谁也不能把同行的生意做完。梅杏按摩店的客人会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茶室需求的。当然，与专门的茶室相比，这个按摩间后面的小茶室空间小，甚至紧挨着小卫生间的门，形象不怎么样。但只要价格便宜，茶水讲究，不怕没人来。那小半间房又没法再放一张按摩床，空在那儿也是浪费，布置成简单的小茶室，哪怕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收入，不也能减轻按摩店的租金压力吗。
小茶室建议一下点燃了黄杏的兴奋点，拉着杨梅和格格研究小空间的布局，一遍又一遍量尺寸，规划了一个小茶台、四张单人茶凳的摆放方案。除此之外，还需要茶具。茶具不急，茶叶市场有的是。规划完毕，黄杏拉着杨梅去家具市场，只逛了一次杨梅就不愿再去了，对黄杏说，你去挑吧，咱俩都去了，只剩下格格一个人，又不敢接待客人，耽误了生意。你看中的话，视频过来就行，反正格格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把茶室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吧。
杨梅明白黄杏非拉着自己挑选茶台茶凳的用意：两个人的合伙生意，要花钱的时候总得两个人都同意呀。杨梅甚至还感觉到黄杏对小茶室这么特别上心的另外用意，无非是把她认为的一点尴尬掩饰过去。格格提出茶室建议的前几天，黄杏给杨梅口头传达了侦探报告：一开始葛明骏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是不联系，而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根本挤不出个人时间。黄杏也认为葛明骏基本表明了态度，但是最后葛明骏似乎很随便地问了句，你们按摩店经常停电吗，我们写字楼最近停了两次电。
有次葛明骏来店里，黄杏和格格溜了出去，杨梅正跟葛明骏聊老城区修地铁给市民带来的诸多不便，按摩店的灯突然灭了，杨梅呆了几秒钟才站起身去找用电开关盒，边站起身边说，今天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停过电呢。还没等杨梅找到用电开关盒，店里的灯又全亮了。
杨梅脑海里浮现出葛明骏的想法：几个女人的按摩店突然停电，如果正给男性按摩，那么这停电……。
这个葛明骏！杨梅庆幸自己没看错他，同时也有两个困惑：黄杏和韩冰到底什么关系，葛明骏已经撤了，自己有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见到韩冰；葛明骏看按摩店的目光代表着一大部分男人的目光，难道因为避免再次遇到此类情况，放弃按摩店的生意，再干点其它的谋生小店吗。
（首发《三峡文学》2025年第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