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洲河两岸,堪称中国经济最为活跃的地区,工厂林立,商贾云集,租住需求旺盛,自然而然催生了二手房东这个职业。无论三教九流,还是达官贵人,安居才能乐业,凡夫俗子日求三餐夜求一宿,概莫能外。三十出头就已经秃头的谢发是村里最早做二手房东的,在他的传帮带之下,村里聚集了一班人做二手房东,村里的二手房东也以他为马首是瞻,毕竟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别看他们平时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一个月除了月头那十天八日收租有点事情干,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吃喝玩乐好像潇洒自在,有点沾在租客身上“蛀米虫”的味道,其实他们也担了风险不小,也并非轻而易坐收渔翁之利。
当初谢发在一间工厂当普工,是流水线上坐拉的那种普工,那时他刚认识后来成为他的妻子成茹丽。彼此都处于血气方刚的青春年华,犹如干柴烈火一样,他们没多久便堕入了热恋之中,双方关系突飞猛进。那时工厂还没有所谓的夫妻房,他们便在工厂宿舍的铁架床上亲热,经常弄得铁架床吱吱作响,惟恐忽然散了架倒塌下来。中午休息时分,谢发将挂帘一拉,铁架床又响起了有节奏的响声,自顾自快活管它三七二十一。睡在铁架床上床的北佬干咳了几声,但谢发毫无收敛仍然我行我素。北佬身高粗大胡子拉渣,给人凶神恶煞的感觉。北佬终于憋不住了,他从铁架床上跳下来,一把扯开拉帘,大声喝道你们太目中无人了,大白天就哼哈叫得欢,我们还要不要睡觉,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不会注意点影响吗?我真的忍了你们很久了。
这间宿舍住满了十个人,五张上下架的铁架床挤得中间只剩下一条仅容一个人出入的缝,两个人无法迎面而过,狭隘的空间,汗骚味飘荡在空气中。谢发的女友成茹丽惊叫一声,慌忙拉了被子盖住脸。她脸色绯红花容失色。
谢发自知理亏,说兄弟对不住,是我不对,没忍住,我也不想打扰大家,可是控制不住。
一石激起千层浪,工友们如同爆开的高压锅一样,这个指责他不知羞耻,大白天也干男女之事。那个责怪他太过分,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大家互相包容一下,可是长期这样哪个受得了?舍长最年长,年近五十了,他说谢发呀,你不单影响到我们宿舍,而且影响到隔壁宿舍,人家都投诉到后勤去了,反映我们这间宿舍有人老是在地板上弄来弄去,弄得他们无法安生休息。前几天,旁边宿舍过来几个人里里外外查看,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大家都是要脸的。我只好应付他们说如果被我发现肯定批评教育并上报。舍长是个老好人,轻易不愿得罪人,平时满脸堆笑,笑得见牙不见眼,整一个活脱脱的如来佛祖再世。
谢发咬了一下牙根,淡定地说这样吧,我搬出去,不过要给我时间,我去外面租房子住。我实在对不住大家了。他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冲动是魔鬼,冲突一碰即发,弄不好大打出手伤了彼此和气那就不值了。
同村的谢磊说发哥,你们这样,不怕将楼板凿穿了吗?将这栋楼搞成危楼那麻烦就大了。你看,楼板明显有损坏的痕迹了。他是谢发介绍进厂的,他走过来,一把将挂帘扯上,说大家都是出门打工的,大家都不容易,互相体谅才对哟。别人可以发牢骚,他不能,他不能忘本。那时他身无分文找到谢发,谢发二话不说就帮他,还招待他吃了几顿快餐。
北佬的气消了不少,不能得理不饶人,毕竟是工友。舍长也赶忙打圆场,毕竟在一间宿舍住着,互相体谅一点,谢发呀,往后你可要注意啦,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了。
谢发坐在床沿上像做错事的孩子,一个劲鸡啄米似地点头,说我明天就出去找房子,租了房子立马搬出去住,这段时间我影响大家,我对不住大家,大家多多见谅。
舍长说这个事情就这样了,以后大家不要放在心上,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后生血气方刚,这个可以理解嘛。
成茹丽小声地问真的要出去外面租房子住吗?
谢发说那当然了,这个不能省,不然会造成肢体冲突发生流血事件那就因小失大了。
谢发领着成茹丽在旧村转了一圈,额头沁出了汗滴,旧村的大多是旧房子,他们没有看中,好不容易看中了一间稍为新一点的房子,房东却又开了一个高价,让他们无法接受。只有一个单间,厕所厨房都是公用的,月租二百五。谢发心想你才二百五呢,没有还价就牵着成茹丽的手离去。房东没好气地说,我这房子就这个价,一分钱不少,你们去别墅区看看吧,那里的房子更漂亮,价格肯定更贵。听这话意思,明摆着说他们租不起,故意说这话气他们的。
谢发心想不与他计较,说我这房租厂里报销的,标准不能太低,反正不用我掏钱。
走出一两百米,成茹丽问哪个说给我们报销房租,我怎么不知道呢?
谢发忍俊不禁笑了,说想得美,我是故意气那个老头的,难道只许他气而我不许我气他吗?
成茹丽打量着谢发,说没想到你这么坏,鬼计特别多。
谢发说这都是被逼的,他以为自己有几栋房子了不起,看不起外地人,如果我们这些外地人都跑了,看他吃西北风哟。旧村太旧了,要租就租好一点的房子,安全一些,住得安稳一些。
成茹丽说好一点的,那租金就会贵一点。
谢发说贵一点就贵一点吧,自然有它贵的道理,一分价格一分货。
他们在一个半封闭小区找到一个套间,一个房间有厨房洗手间小阳台,月租金五百元。这是一栋七层高的楼房,一楼是商铺,有一间水店在经营,他们租的套间在四层,面积不大,三四十平方米。铁架床换上了实木床,床垫据说还是牌子货,是布满钢丝的弹簧床垫,蚊帐换上粉红色的,竟能营造出温馨浪漫的氛围。谢磊闻讯登门,说发哥这下可是鸟枪换炮了,这下住得舒心了。他拎了家乡特产,说是前来致贺。老乡嘛,有一个地方聚聚也是好事,不能老呆在路边聊天吧。
谢发说开支多了,收入就少了,加上水电煤气管理费等,每个月多支出六七百元,这可不是小数目哟。
谢磊说发哥,你享受了,物有所值嘛,以后如果我有条件,我也要在外面租一间房子,集体宿舍人多嘴杂,住久了不行的,特别是夫妻档更加不合适了,不好的。他拍了一下脑袋,说我之前好像听哪个说过,他租房不用钱,不仅不用出一分钱房租,还能挣点小钱。
谢发问别人凭什么不用出钱还能挣钱?
谢磊说我想起来了,是我的一个同学,就是那个头发染成黄色的黄毛,他不是来厂里找过我几次嘛,我记得有一个我们几个还一起喝啤酒。黄毛将本地佬的整栋房子承包下来,然后出租,他自己成了二手房东,坐收渔翁之利。
谢发说这小子头脑挺活的,你约他出来聊一聊,说不定这也是个好行当。
谢磊说没问题,他一般随叫随到,人特清闲。
这栋出租楼收了所谓的管理费,其实压根没有管理,房东是本地人,只管收钱懒得打理,每隔十天半个月,找一个钟点工过来扫一扫楼梯搞搞卫生草草了事,这就是他所谓的管理。这天晚上,谢发和成茹丽下班回到出租屋,谢发扭开房门,脑海突然嗡地一声炸响了,里面一片儿狼藉,屋子进贼被盗了,说坏火了。成茹丽冲进房间,翻起床垫,幸好银行卡原封不动。她坐在床沿上喘着大气,喃喃说好在这张卡没偷走,不然麻烦就大了。
谢发说那个死贼佬真衰格,我那没有贵重的物品可偷,就把我那翻箱倒柜,竟然还偷走了几个避孕套,真是缺德玩意。
房东双手摊开满脸无助,说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想的,我也没有办法的,防君子不防小人,我报警处理啦。
这栋楼被盗了十几户租客,楼下商铺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现金被盗五六千元,那是准备进货的钱。店主叫水军,理着平头,矮个,头大得像一个肉丸。他说我租你的店铺,每个月准时交租,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要赔偿我的损失。
房东故意傻笑几声,说赔偿?一来我赔不起,二来我只是租铺给你,只是收租,并没有收取你被盗赔偿的保险费用。再说了,即使公安局也不敢担保谁不会被盗甚至被杀。你愿意租就租,不愿意租拉倒,我不怕没人租的,我这是旺角地带,做什么生意都行。
谢发说老细,好像你一点责任都没有,长此以往,哪个敢租你家的房子,我们出来租房的,不就是求个安心嘛。
房东白了他一眼,说治安环境不好,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请个人二十四小时守着这栋楼呀,即使找人二十四小时不吃不喝盯着也不一定能防得住,毕竟人家在暗处。再说了,我又不止这一栋楼出租。好啦,我找一找派出所长,让他想想办法,抓贼不是我的强项,有人专门吃这碗饭的。
水军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吞去吐雾。
谢发走上前来,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就当化财消灾吧,钱还是可以挣回来的,人平安最重要。由于是同一个县的老乡,他空闲喜欢到水军的店里闲聊。
水军沉重地点点头。
谢发决定让谢磊约上黄毛,虽然他认识黄毛,但是没有谢磊熟,人家是初中同学,自己只不过一面之交。他们来到黄毛承包的出租楼,找到了黄毛。大概有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黄毛分外热情,说你们不来找我,我都想去找你们了,虽然不同一个村,可是我们都是同一个镇的老乡,特别谢磊,好像我不打识你,你就不可打识一下我一样。黄毛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粗粗的黄金项链,在阳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谢发心想这小子显摆吧,招惹上歹徒不安全,话到喉咙又咽回去,省得扫了他的兴。
谢磊说厂里这段时间经常加班,哪里有你命好,坐着翘起二郎腿就有钱收,有发财的路子带带我呀。
黄毛说行呀,投钱进来搞出租屋,别看包出租屋,同样有风险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上个月有一个租客发生煤气中毒差一点没命,幸好抢救及时。假如那个租客真的死了,我不就摊上大事了吗?
一说到投钱,谢磊不说话了,一听到风险,他便不言语了,他担心自己的血汗钱打了水泡。
谢发说毛弟,我叫听讲你做得很成功,看能否传授一点经验给我。
黄毛说这有什么经验,关键要包到手,而且包得划算,当然这里也有个门道,比如附近租客多不多,承包价格是否利润空间大,等等,都要充分考虑评估,不然包下来没钱赚,包来干什么?
谢发说姜还是老的辣,一听你就是老手,如果下次我相中出租屋,那还得麻烦你帮我把把关。
黄毛说发哥,你就不怕我撬了你的墙脚,或者看走了眼?
谢发说不怕,如果连自己人不相信,还能相信什么人?市场那么大,哪里做得过来?
黄毛说有发哥这句话就行了,我就放心了。
黄毛带他们到小餐馆吃饭,点了一桌子菜,说敞开肚皮吃,不用客气。
谢磊说吃不完不浪费吗?
黄毛说不浪费,吃不完我们可以打包,我们都是农村出来的,不能浪费。伟人说了,浪费犯罪性质一样,都是可耻的。
谢发说没想到毛弟头脑那么活,看来想不发财都难呀。
黄毛仰头喝了满满的一杯啤酒,说很多人都这样说,但我还是没发财呀。不过,我要撑场面,没有办法,不然无法取信于人。
谢发这才清楚,黄毛挂金项链的目的,让别人觉得他有一定的实力。
晚上下放经过水店,水军与房东在商量事情,彼此的声音明显比较大,好像在吵架一样。谢发停下脚步,心想如果他们动起手来,自己也好上去劝架。
水军说我只租你的铺,我给你租金就行了。
房东说我这是为了你好?
水军说怎么为了我好,我没有那么大的头,你偏要让我戴那么大的帽子,头疼。
房东提高了嗓门,说你小子别不识好歹,假如这栋楼被别人承包了,别人要提高你的租金,到时你就别怪我没有优先让你来承包,而是你自己不想承包的。
水军说不是我不想承包,我是承包不起,我做好自己的送水生意就不错了,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谢发这算听明白了,原来房东想将整栋楼承包出去,省心。他说这样吧,让我来承包,我想将整栋楼承包下来。
水军给他眼睛眨了几下,示意他别掺和,说你以为一定有钱赚吗?说不定到时连你那点工资都要垫进去。
房东说既然阿发有想法,那也可以谈谈的,我这地段不愁没有租的,旺角地头。
黄毛看过之后,认为这栋楼承包价高了,让谢发慎重,不要着急出手。谢发想再与房东磨一磨,将承包价减一点也好。可是房东发话了,说给他一天时间考虑,如果他再不决定,就与别人合作。要交租金押金要交水电押金,也就是说还没包下来,自己就要出一大笔钱投进去,大概需要一次性投入十几万元,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谢发犹豫不决,自己包还是不包呢,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干点自己的事情,现在机会来了。
妻子成茹丽说不要怕这怕那的,包,干什么没有风险,就是因为有风险才有钱赚。
谢发说假如亏钱了呢。
成茹丽说亏了就东山再起,我绝不埋怨。不要假如,我是想着一定赚钱。
谢发说但是黄毛让我不要着急出手。
成茹丽说你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可是干这行的老手,你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弄不好他自己想将这栋楼拿下。
这下,谢发吃了定心丸,在房东限定最后时间的半个小时,他与房东签下了承包出租楼十年的合同。他想万一自己真的亏得一塌糊涂,大不了带着妻子跑路走人。
谢发接手后,将那栋楼作了装饰,挂上公寓的名称,大门入口设置了门禁,没有允许陌生人一律不得进入,防止小偷小摸混入其中。原先,这栋楼高峰期承租率只能达到八成,他索性将剩余的空房改为临租房,四小时内一个价,半天一个价,灵活得很。用他的话说只要给钱就租。他这种固定租加临时租,回头客多租赁率高,自然带来不错的经济效益了。可他并不满足,还要在效益上下功夫。
对于送水送煤气的,谢发要收取进场费。一个送煤气的不肯给所谓的进场费,说姓谢的,你不如去抢。谢发可不理他那一套,说你可以不交,我包的出租屋我说了算,我不让谁进出就不让谁进去,找谁都没用。谢发挣得了承包出租屋的第一桶金,紧接着承包第二栋、第三栋出租屋,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承包的出租屋越来越多,成了名副其实的包租公。看到承包出租屋的甜头,村里的左邻右舍还有亲戚朋友都跟着他干这个行当,当起了大大小小的二手房东。
其实,谢发并不满足于此,这不机会来了,他瞅准了一块地皮。那块地皮是本村人的,那个本地人也打出“合作建房”的广告。谢发找到那个本地人谈,那个本地人姓张,据说一百多年前才迁居至此,说话还带有外地口音,只不过他祖上歪打正着,迁居到了这个好地方,让后辈可以成为本地人分到土地分享福利。老张说我出地,你出钱建,建成之后物业一人一半。谢发二话不说当场答应,这可是永久物业,分到房子可以拿去卖,也可以放长线钓大鱼细水长流。于是,谢发就搞起了小产权房建设然后卖出去,当然了对于地段好的商铺他是不卖的,留着出租收租金。这种合作建小产权房的模式,也让谢发尝到了甜头,既有承包物业,也有自有物业,收益自然就水涨船高。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只要有人肯出地皮,他就敢出钱建房子,成为有的当地人缺钱建方最佳的合作伙伴。
老张死了,小张继承了老张的物业,小张提出合作建房谢发没有份的,要收回物业。他的理由是这样的,谢发不是本地人,土地属于本村人,只能在本村人之间买卖。这个导火线引发了冲突,打过吵过,最后只能对薄公堂打官司。虽然律师明确告诉谢发,十有八九打不赢,但谢发心不甘还是出重金聘请律师,说是为了自尊而战。法院的判决谢发输了官司,认为他是非本村户籍人口,所谓的土地合作建房合同无效。
当地政府出台政策打击小产权房,谢发并未收敛,他整合老乡资源,以众筹的方式集资承包厂房,然后转包出去,挣取中间差价利润。妻子成茹丽劝他不要折腾了,如今不缺衣少吃,稳稳当当收房租就行了,合作建房已经栽了一个大跟头,何必自讨苦吃。
“妇人之见,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谢发拍着胸脯说,“我谢发本来就一无所有,机不可失,只要机会来了,我是坐不住的,肯定要搏一搏,单车搏摩托,两轮搏四轮。”
已经跟着谢发当二手房东的谢磊说,这才是我们发哥的性格,绝不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