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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登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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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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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人物(二题)

罗登廉

兽医老孙

老孙是远乡近邻家喻户晓的一位兽医。

村里的牛啊羊啊猪啊病了,村民都爱找他,倒不是因为他医术精湛,而是他不嫌麻烦,时不时半夜也能提着个药箱,去给人家的牲口瞧病。

老孙常说:“牲口也是命,不能糊弄!”但大伙知道,主要还是因为他在兽医站呆了几十年,实在是没啥别的出路。干了这么些年,兽医站也没人瞧得起他,连个正儿八经的编制都没混上。

老孙其实挺孤僻,话不多,跟唯一的儿子相依为命,他老婆早些年去世了。但儿子似乎与他格格不入,几年才回一次家,连过年也懒得回来。村里人背地里嘀咕,说老孙作什么孽了,才落得个儿女无靠,老来孤独。但老孙呢,不说也不闹,还是按时走家串户,尽心尽力地给牲口瞧病。

有一天,村里李大爷家的牛病得厉害,老孙赶过去一瞧,牛眼里透着绝望,身子耷拉得一塌糊涂,李大爷愁眉苦脸地围着牛打转,直唠叨:“老孙啊,你一定要把我这头老牛治好,这可是我家的顶梁柱啊!”

老孙蹲下身来,沉默了半晌才说:“治是能治,可牛年纪大了,真撑不了多久。”李大爷听了顿时傻了眼,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老孙看在眼里,心里明白,这牛是李大爷养了十几年的老伙伴,感情深厚。他拍拍李大爷的肩膀说:“先治,能撑一天是一天,总比眼睁睁看着它死强。”说完,老孙开始忙碌起来,调药、扎针,细致得像给人看病一样。李大爷见他忙前忙后,心里稍稍宽慰了些。

可几天后,那牛还是死了。李大爷崩溃得嚎啕大哭,跪在牛尸体前,哭得伤心欲绝。村里人都来围观,摇头叹息。有人问老孙:“老孙啊,这牛死了,咋回事?你用的药是不是不对劲?”

老孙默不作声,只低着头收拾药箱。李大爷的眼睛突然狠瞪过来,满是怨恨:“我那牛好好的!我信你老孙,结果你把它害死了!”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顿时窃窃私语,几个平日里不太待见老孙的村民,竟然也跟着指指点点。老孙脸色苍白,却没解释什么,只站起来,朝着李大爷家牛棚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从那以后,村里人逐渐不再找老孙治牲口,哪怕只是些小毛病也不找他了。老孙就这样被渐渐地疏远了,连兽医站也传出风声,说他年纪大了,手艺生疏,怕是干不长了。

大半年后,村里有人家突然半夜失火,几只羊被烧得几乎全身焦黑。村民们急得团团转,偏偏兽医站派的人迟迟没来,这时一个人影急匆匆赶来,是老孙。他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熟练地给羊上药,检查伤势。等他忙完,那户人家女主人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声泪俱下:“老孙啊!都是我们错怪你了!以前我家那牛病得厉害,谁都看不好,只有你救了它!没想到那次李大爷家牛死了,我竟跟着传言说你坏话,实在是没良心!”

村里人听着这话,全都愣住了。原来,李大爷的牛早年就得过一场大病,当时除了老孙,谁也不肯接手。治好了牛的病,李大爷当然感激不尽。可那牛终究年纪大了,后来还是不行。只是那时候李大爷不舍得放手,逢人就说是老孙“医死了”他家的牛,逐渐成了村里的风言风语,大家都把老孙当成了害死牛的“罪人”。

老孙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说了句:“牲口有命,救是救不了的。”他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山坡,夕阳下,老孙的眼睛竟有些湿润。他轻轻拍了拍那户人家的肩膀,转身慢慢离开。

从那以后,村里人又开始重新信任老孙,渐渐地,又有人请他去治牲口了。可是老孙似乎变得冷淡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任劳任怨,甚至村里的牲口再怎么病重,他也不愿出手。大家不理解,问他:“老孙,你不是说牲口也是命吗?”

老孙淡淡一笑,眼里带着说不出的痛楚:“命,命是救不完的。”

几年后,老孙突然消失了,村里人只在他破旧的小屋里,发现了一只旧药箱和一封信,信里寥寥几句:“兽医干了大半辈子,救不了人,救不了命。牲口也是命,人的命更是命。”这话意味深长,使村里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后来,有人说老孙是去大城市给人看病去了,也有人说他已不在人世。可不管他去了哪里,每年清明,村里的山坡上总会出现一束野花,插在李大爷家的牛棚边,仿佛是老孙送给他“治不好”的那头老牛的哀悼。

弹匠老斐

老斐在村里头算个活宝。小孩子们爱围着他转,叽叽喳喳叫他“弹匠斐爷”,他也不生气,总是咧开缺牙的嘴笑,继续手底下“嘣宗嘣宗”地弹着棉花。那只大弹弓弓着背,蓬松的棉花,在空气里迸出一团团白雾,像是在奏一首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曲子。

老斐是村里唯一的弹匠,年轻时靠着这门手艺养活全家,日子也算得过去。可是最近几年,村里过上了好日子,谁家里都攒够了钱,都往城里跑,买床新被子也不心疼了,谁还去花钱请他弹棉花?老斐明白,自己这手艺现在算是没人稀罕了。

可人总要吃饭,他家的老屋,得靠他挣钱修修补补才不漏雨。于是,老斐也没放下手中的弹弓,尽管活儿少了,也不嫌弃。若谁家愿意找他做被子,他也要价不高。村里人念旧,偶尔来找他,年纪大些的人还会说:“弹匠斐爷,手艺还是老样子,弹出来的被子那才叫舒服!”

他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笑得像个孩子。偶尔,他也会和人开玩笑:“瞧我这手艺,怕是要带到坟地里去了,没人继承了!”大家都笑了,说他命苦又倔。

到了今年冬天,老斐觉得手头实在紧了。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老人们也大都去城里和儿孙们住了,家里都空荡荡的。老斐也有儿子,可是十多年前一场车祸,带走了那个瘸腿的孩子,只留下一个儿媳妇和一个小孙子,老斐咬着牙撑了下来,把孙子养大成人,现在孙子在县城上学,周末才回来。他儿媳妇倒是孝顺,每个月给他寄点钱,但老斐还是惦记着家里那点自个儿挣的,觉得这样活得有骨气。

一天晚上,老斐正坐在小屋里捧着饭碗,还没吃上几口,就听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老斐赶紧把碗放下,开门一看,竟是村头那个出了名的“二愣子”田彪。他拎着一包棉花站在门口,憨厚地笑着:“斐爷,帮我弹条被子吧,急用!”

老斐心里奇怪:“这大冬天的,才想起要被子?急成这样?”

田彪笑笑:“是有点急事,得拿去给我妈。她说自己那床旧被子不暖和了,您帮我弹一弹吧。”

老斐低头一看,棉花倒是不多,老棉花也弹不得几下。可是,老斐抬起头,看到田彪一副急切的样子,心就软了,拍拍他肩膀说:“行,没问题,半夜我给你弹好。”田彪感激地道了谢,说一会儿再来取,就急匆匆走了。

老斐这把年纪,精力毕竟不如年轻时了,半夜摸黑弹棉花,折腾得腰酸背痛。但他还是乐意帮忙,想着田彪是个孝顺孩子。直到凌晨时分,他才把被子做好,精疲力尽地靠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田彪来了。他拿到被子时笑得憨厚:“斐爷,辛苦您了!我妈盖着您弹的被子,准舒坦!”

老斐笑笑,送他出门,也没多说什么。可是,几天后村里传开了一个消息:田彪的老母亲前天就过世了,那晚都进棺材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没了的呢!

老斐听完心里一阵凉意,那被子做出来的当晚,田彪的母亲早就去世了!他又琢磨着那晚田彪的话,一句句在脑海里翻腾,才明白过来。田彪拿被子,并不是给他母亲用,而是想让她在阴间盖上暖和的被子!

这事儿村里人传得有鼻子有眼,三两天就传开了,大家纷纷说田彪孝顺,但也有些人悄悄嘀咕,说田彪有点“邪门”,谁还去弹死人盖的被子?

老斐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却为田彪这份孝心所感动,也生出一丝钦佩之情。毕竟村里人多,但谁肯为逝去的亲人,折腾到这种地步呢?

不过这之后,老斐确实发现自己接到的活越来越少了。很多村民都说:“老斐这活儿不干净,弹出来的被子,就像盖给死人一样。”老斐明白过来,大伙怕晦气,都不再找他做被子了。

这一晃大半年过去,老斐家日子越来越艰难,孙子上学的费用让他发愁。好在村里有些人家,有压箱底的老被子,不想丢,就想便宜一点叫老斐弹一弹。可每次他把被子送到那几户人家时,都能感到一种无形的隔阂。村里人见了他,也不如以前那么热络,甚至有时候故意避开,不敢跟他说话。

老斐心里不好受,可他只能忍着,安慰自己:“我不过是给村里人弹了几十年被子,现在老了不中用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地,老斐只能靠儿媳妇的钱维持生活了。可奇怪的是,他的身子骨也开始一年不如一年。

最后一次弹棉花,是村头一家老人生病,需要一床被子,找不到人手,就硬是叫来老斐。老斐接下这活儿,咬着牙做完,可到傍晚,回到家中坐下时,他的手竟然再也抬不起来了。

村里人听说老斐生病了,才想起过来探望。

等村里人赶到他家时,发现老斐已经瘫在炕上,靠着墙,嘴里低声念叨着:“一床被子,弹一辈子,也弹出了情义。”

老斐过世的消息不久就传遍了村子,谁也不清楚他的死因,医生说他身体没大毛病,但人就那么突然去了。村里人都说,老斐这一辈子,就是那弹弓的“嘣宗嘣宗”声陪着他,最后还是听着这声音去了。

可是没人知道,每年清明时,田彪都会给老斐的坟上烧一床棉被。他对着墓碑,默默说道:“斐爷,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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