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乡下,总活跃着一群以泥土为生的手艺人,俗称“泥巴匠”。他们像一块块沉默基石,质朴而坚韧,在漫长岁月里默默夯筑人间烟火,用智慧的火花淬炼土香,将时间的温度揉进砖瓦,把生命的质感镌入墙垣。
他们的天地,始于一方质朴无华的泥土。或取自田野沃壤,带着大地的醇厚幽香;或源于河畔淤泥,裹挟水流的灵动润泽。当他们粗糙而灵巧的双手探进泥土时,恰似展开了一次与自然的深度对话,一场关乎重生与创造的神圣庄严仪式。
泥巴匠亲自坐镇,指挥一群男女浅挖深掘,肩挑背磨,将泥土运至开阔处,然后加水搅拌踩踏。他身先士卒,率先垂范。十余名壮汉得到指点,双脚快速交替踩踏泥土。左脚落下,右脚提起;右脚落下,左脚提起……动作越来越快,不到天黑,泥土褪去疏懒脾性,橡皮泥般柔韧紧致了。随后堆成一堆,披上金黄稻草或晶莹薄膜,静卧发酵,等待泥巴匠的再次垂青。踩泥大多一天搞定,如劳力不足,也会牵出耕牛代劳,效率高却不灵活,很快就退出战场了。
几天后,泥巴匠又隆重登场了。拿出工具,摆开战场。双手如同魔术师的神奇之手,在泥团上肆意挥洒。用弯弓上的细线切割,或抱或捧、或砸或围、或切或转,最后从模具脱落。神情专注,一气呵成,娴熟流畅。每次用力,都是赋予泥土新的使命;每下拿捏,都在勾勒作品轮廓。在力量和汗水的共同浇筑下,一排排、一行行,砖坯瓦坯像一队队接受检阅的士兵,巍然站立。然后接受风力和日光淬炼,待其里外干透,便送进砖瓦窑,接受二十小时左右的烈火焚烧,出窑后便坚如磐石,最终化作庇护万家灯火的坚实屏障了。
乡下的每个角落,泥巴匠都是营造家园的使者。除了制作凝聚汗水和智慧的寻常砖瓦,还能夯筑厚实耐用的土墙,粉饰粗糙丑陋的墙壁。未经捶打的泥土,直接运到版筑间被木杵夯实,层层垒高,就是一堵厚厚墙体。当厚重敦实的墙体干爽后,就像大地生出的坚实骨骼,撑起天空,庇护着一代又一代的生命。粉饰墙壁的泥巴是加入麦秆麦壳或稻草均匀搅拌发酵而成的产物,再用泥抹子均匀涂抹。风干后抹上石灰,墙面细腻白净,屋内冬暖夏凉,完全就是一方物美价廉的栖居天地。
我曾见过一位老泥巴匠制作水缸的过程,那是一场令人惊叹的技艺表演。先将大块泥巴捶打成合适厚度,围成一个圆柱雏形。在拼接中手指蘸水,轻涂接缝,不留缝隙。接着,用特制工具在缸壁打磨,由内而外,从上至下,直到缸壁光滑如玉。最后,在缸底缸口精心修饰,使其平整稳固。风干后入窑烧制,就是一件完美的盛水器具了。其实,它更像一件艺术品,那细腻质感和精致做工,让人充分感受到了泥巴匠对生活的热爱与尊重。
有些泥巴匠还擅长烧制各种农家生活器具。朴实无华的泥盆、泥罐,就出自他们手中。简单的工具,在泥巴上刻画出简洁实用的纹路,或是增加摩擦,或是便于握持,或是为了美观。每个泥盆都有恰到好处的深度和口径,每个泥罐形态优美,结构紧凑。它们是泥巴匠对生活需求的准确把握,是对实用美学的完美诠释。时至今日,一些农家老人还有烤烘笼子的习惯,里面的陶钵就是泥巴匠的功劳。
泥巴匠的工作,大多是在恶劣环境中进行的。烈日暴晒,寒风肆虐,也劳作不辍。皮肤黝黑,是岁月留下的印记;满脸皱纹,藏着的是生活压力,也是家庭的责任和手艺的传承。
随着时代的发展与科技的进步,泥巴匠这一古老的职业,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机械化生产使得人力搅拌泥料、手工制作砖瓦、亲手制作陶器的需求消失或减少,泥巴匠这一传统职业逐渐淡出公众视野。
然而,他们的身影并未绝迹。虽不再像过去那样大规模地修房置屋,却在小众领域延续着泥瓦匠的魅力。有的专注砌筑,以严苛标准搭建房屋骨架;有的精于粉刷,用精湛技艺美化万户千家;有的醉心陶艺,以细腻手法塑造生动形象。同时,他们还通过收徒授艺的方式,带领学徒活跃在施工现场,系统讲解泥料特性与运用技巧。通过邀请观众现场制作砖瓦、抹灰等互动项目,解读泥巴技艺的文化内涵与艺术价值。通过举办陶艺展览、泥塑手工体验活动,激发公众体验观赏的浓厚兴趣。
回望历史,泥巴匠的身影构成了一幅幅质朴生动的人文画卷,生动展现了人类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力量与智慧。他们的故事,就是一首首讴歌劳动赞美生活的优美诗篇,激励着现代社会中喧嚣浮躁的人们,始终铭记那份源于大地的质朴初心,珍视通过双手创造美好生活的执着与坚守。
我想,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泥巴匠都不可能完全消失,他们的精神将如一盏明灯,指引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以勤劳的双手和智慧的头脑,塑造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