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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州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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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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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檀坊

青檀坊

    

笔墨纸砚,是中国“文房四宝”,其中的纸,以宣纸最佳,因产地在安徽宣城,故称“宣纸”。中国绘画,中国书法,还有古版印刷,都是笔与墨在宣纸上的留情,记录着中国文人的悲欢离合。

唐天宝年间,泾县士豪汪伦听说大诗人李白南下,盛情相约“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李白欣然而往,却不见十里桃花万家酒家,汪伦答:“桃花是潭水的名字,并无桃花。万家是店主人姓万,并没有万家酒店。”李白大笑。汪伦热心款待,并赠送名马八匹、绸缎十捆李白大悦,赋七言绝句一首《赠汪伦》: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

不及汪伦送我情

故而,桃花潭与汪伦闻名天下。

 

县城东北的蔡村依山就势,青砖黛瓦白墙,木雕砖雕石阶,原木门镂空窗,房舍间小路巷贯街连,几株榕树几棵芭蕉,小溪曲曲弯弯,几只鸭子几片水草,漫步期间或能闻到青苔味道。村子四周秀峰峻岭,漫山茶园果树竹林,云栖山野,雨天、雪天沁心忘神。村南水沙河汇集出一汪绿水月亮湾,澄清可掬,水上鱼鳞坝,水中老水车,水下褐彩石,月明之时挪步其间忍不住会睹物思人。只是夏夜,蚊虫多,青蛙叫,心会烦,纳凉的村民都躲到家里去了。

 

村西蔡老汉有些驼背,寸头花白,眼不花耳不聋,习惯早睡早起,有着一手做宣纸的绝活,老伴不爱出门,烧烧饭、养养鸡、听听黄梅戏,他们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蔡根初中毕业当学徒,几年之后开了自家作坊,挂着《青檀坊》的招牌。

为啥叫“青檀坊”呢?宣纸的主要原料是青檀树皮,《诗经》里的诗句“坎坎伐檀兮”描写的就是青檀树。青檀树生命力顽强,世道安稳能够生长上千年,青檀树冠很大,木质很坚实,乡下人常用它做家具农具。

蔡老汉总是炫耀自家的祖上是蔡伦,乡亲取笑他:你这是吹牛嘞,蔡伦是宦官,哪里来的后代?只能说蔡伦发明了造纸术,而你们蔡家也是靠做纸过活,凑巧而已罢了。

蔡伦因造纸被封为“龙亭候”,后参预朝政被降罪服毒自尽,蔡伦弟子中有一位叫孔丹的,在宣城发现青檀树皮能够制成上等的纸张,这就是后来的宣纸。宣纸润墨性好,耐老化,不变色,虫蛀少,寿命长,所以又称“纸中之王”。

宣纸分熟宣、生宣和半熟宣。生宣吸水性好,适合书法。熟宣加工时涂了明矾,透水性弱,适合绘画。半熟宣介于两者之间。做宣纸需要摊晒、锤皮、制浆、捞纸、晒纸、剪纸6个环节,18道工序,100多种操作,从收集青檀树皮到剪纸,一套完整程序下来需要一年多的时间。

 

制作宣纸的厂子和作坊很多,普通宣纸卖不上好价钱。蔡家开始加工仿古纸、染色纸、绢纸,虽然产量不大,但这些高档纸一张就可以多卖几块钱。做宣纸很辛苦,天不亮就开工,到傍晚才能休息,两个姐姐做帮工,又雇了几个人手,不这样就完不成每年10万张纸的订单,四五十万的收入姐姐们各拿两成,蔡根拿三成,余下归蔡老汉掌管。十几年下来,蔡根在村里盖了新房,买了辆皮卡车,在县城买了楼开了店。日复一日的奔波,城里乡下两边跑,年景好的时候忙得团团转,年景不好的时候四处找生意。因为读书少嘴不甜,客人家人谁数落几句也不做声。

姐姐们陆续出嫁,蔡根也娶了媳妇,媳妇于红是卫生院妇科的护士。于红有正式职业,蔡根有些产业,倒也般配,相处半年多便领证结婚,生了女儿叫蔡叶儿。公婆想要孙子总是唠叨,于红觉得作坊收入分配不公,借口自己白班小夜班大夜班三班倒,精力顾不过来不想生。

 

女人们大都有自己的闺蜜,于红也有一位叫夏雪的闺蜜。于红和夏雪是中学同学,于红考上了护校,毕业后在卫生院当护士,夏雪考上了师范,毕业后在中学当英语老师。两人最多的话题,是爱情,是婚姻,是时尚,是美食,最多的是八卦。于红说夏雪丰乳肥臀手感好,夏雪说于红弱女千钧花枝俏,又褒又贬,乐不可支。

于红的父母生了三姊妹,二女儿嫁了烟草局的小头目,三女儿嫁了的警察,于红是老大,相互一比觉得蔡根身份低不硬气。老公话题只有厂子、孩子,共情少气不顺觉得闷,只怪自己结婚太早,晚两年也许能嫁个当官的或有钱的,好在女儿乖巧,日子过得不咸不淡不起劲。

夏雪是独生女,性格外弱内强,平时都是楚楚的模样,碰见猫狗都害怕,虽然也处过几个相亲对象,但总是不了了之。于红问夏雪究竟为

夏雪回到:和汪檀接过吻了,遇到别人特排斥。

于红逗她说:怕不只是亲嘴吧?

夏雪发誓只是亲过嘴。

于红说:你呀,真是很傻,傻的可爱,傻的可怜。

 

皖南的天气,晴日少云气重,到了初冬,早晨的青雾弥漫飘渺,山色、水影、田野、村居,文文莫莫,漂浮不定。你若看见,便是惊梦,你若不闻,便是索然。蔡妈妈杀好鳜鱼撒上盐水用石头压上三五天就可以下锅,豆腐切成小块撒上盐晒上几日就会长出菌丝,用大料把五花肉煮熟架上微火轻熏,蔡老汉挖些冬笋,元旦春节一家人就能吃到臭鳜鱼、毛豆腐和焖山笋。

因给蔡叶儿辅导功课,蔡根常留夏雪在家里吃饭。蔡根跟着老娘学着烧了一手好菜,夏雪嘴馋,吃的次数多了便提出辅导费抵饭钱两不相欠,蔡根说:请夏老师吃饭不过就是多了双筷子,一码归一码。因为这,夏雪和蔡根也很亲近。

夏雪很是稀罕于红的女儿蔡叶儿,总说自己也想生个女儿。于红开她的玩笑:这还不简单?你胸大屁股大,汪檀英俊又潇洒,别说一个,生个半打都不是事儿。夏雪低头说:我一个人怎么带孩子。

汪檀比夏雪大几岁,夏汪两家是邻居,父母亲在县城教育局工作,夏雪的父母亲在学校任教。夏雪上高中汪檀上大学,两人你有情我有意,踏青,看电影,漂竹筏,郎才女貌青梅竹马。汪檀大学毕业就跟着叔叔去了阿根廷,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读了研究生,起初在华人开办的报社当记者,顺便也做些宣纸茶叶的生意,后来渐渐成了当地中文报刊的出版商。

 

夏雪的父亲喜欢写字,在蔡根的店里买纸,次数多了蔡根便送货上门。夏爸爸夸蔡根能干厚道,于红真是好福气找了个好丈夫,责怪夏雪眼光高,把自己耽误了。

蔡根说:夏雪出生书香门第,结婚门当户对才好,总不能找个像自己这样没上过大学的个体户。

夏爸爸很气愤:汪檀那小子只恋爱不结婚算怎么回事?这不是耍流氓嘛。

夏妈妈赶紧阻止:快别说了,人家爸爸是领导,谁让你一家都归人家管呢?

夏爸爸拉着蔡根去喝酒,几杯微醺后说起女儿:起先,因为汪檀帅气家境好,加之又去了国外,两人还年轻,不急着确定关系。后来,汪檀的父母觉得应该找个阿根廷当地人做儿媳。夏雪虽然漂亮,毕竟离得远。汪檀几次回国,始终没有带夏雪一起出国的意思,夏家人有苦难言。就这样,一年一年就过去了,夏雪一直没有嫁人。说到心疼处,含着泪低了头。

蔡根只能听着,接不上话。

 

蔡根的车上总备着几箱宣城白酒,蔡根常陪老爹喝几杯,疲倦了自斟自饮解解乏,客户应酬也蛮多。宣城白酒属于浓香型,价格三五百,只是每每喝高了总失眠。酒商老刘建议蔡根还是喝本地酒,当地的政府招待、客商饭局都喝这个牌子,主要是利薄少有造假。他自己喝茅台,说喝了不上头。

老刘带着蔡根结识了不少客人,有官员,有文人,有各色商户。宣纸的市场份额终究有限,蔡根的见识不多秉性木讷,加上小本买卖,显得局气。老刘劝说蔡根尝试投资房地产,哪怕倒腾几套房子赚钱也比卖纸来得快。蔡根说本钱少,没资源,还是稳稳当当挣着自己的辛苦钱好些。遇到花天酒地逢场作戏的场合,吃吃饭唱唱歌跳跳舞发发小费,经常掏空了腰包,没几回就气短了。

青檀坊门面房有个小慧姑娘,灵巧体贴,开了网店,业绩不错。看到老板是个受气包,时常替他打着马虎眼。姐姐们看得明白,索性把业务交给小慧全权操办。有了这个好帮手,蔡根气爽许多,便给了小慧总经理助理的头衔,一起去市场采购原料,一起去参加产品推销活动,一起去接女儿放学,没几回就被于红发现,立马辞退了小慧,限定了零花,可人可心的日子昙花一现,搞得蔡根很泄气。小慧虽然走了,网店却还开着,蔡根只收个成本钱,稍许心安了些。

 

严老师是夏雪师范高两级的学长,对夏雪一往情深,隔三差五请吃饭送鲜花,时不时的到夏家去讨欢喜。夏雪念同学同事情面,客客气气保持距离。一次晚自习结束,严老师突然从背后抱住夏雪求婚,夏雪挣脱了说:师兄请自重。严老师尴尬说:我知道你在等领导的公子,只怕是一厢情愿。打这以后,再没有人向夏雪示爱了。

这天,夏雪来到卫生院找于红看妇科,于红调侃说: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大淑女,看什么妇科呦?

夏雪红着脸说:前几天汪檀回来了。

于红问到:是他霸王硬上弓啊还是你主动投怀送抱?

夏雪说:你好庸俗啊。

于红说:你看看你脖子上的那些唇印吧。

夏雪急忙问:没怀上吧。

于红说:怀上才好,他未娶,你未嫁,生米做成熟饭,也省得你煎熬。

夏雪红着脸:也怪我没出息,一碰就酥了。

夏雪心虚怕父母看出不对头,找了备课的借口搬到了学校家属楼自己单住,父母亲劝不来。除了上课,练练瑜伽听听音乐追追剧,自己做些精致简单的三餐,偶尔和于红聚聚,假期独自去旅行。除了等待,还能怎样?

 

又到秋天,山林的叶子红了,田里的油菜熟了,月亮湾的水色渐渐宁静,后山的竹林渐渐泛黄。汪檀回到县城,面对未婚的夏雪,惭愧地告诉她,自己在阿根廷有位叫阿瑞的女友,台湾人,父母开公司,家境殷实,两人同居了,并请求夏雪早点嫁人,夏雪惊慌失措却又不知该如何应答。

夏雪找到于红,学了汪檀的话,说才想明白,这么多年,不是人家舍不得我,是我舍不得人家,苦水只能自己咽。于红也没法子。两个人在蔡根家喝了一瓶红酒,于红喝晕了,夏雪却没有反应。

蔡根送夏雪回去,夏雪说以前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喝酒,又说自己稀里糊涂当了一回小三,而且当了这么多年。说着说着便梨花带雨。

到了夏雪家的楼道里,看着悲悲戚戚的夏雪,蔡根突然抱住她,情不自禁轻声叫了一声:宝宝。夏雪浑身一颤。

蔡根回家的路上,收到夏雪短信:我们再别见面了,我怕我会真的爱上你。我已经当了一回小三,不能再当一回小三。

教育局组织老师去很远的山区小学支教,夏雪报了名,悄无声息走了。

 

于红联系不上夏雪,觉着诧异,看到蔡根躲避的眼神,就去教育局打听消息,穿山越岭找去。夏雪在校舍里给于红烧水,于红看着简陋的四周不觉悲从中来:我猜到了你和蔡根的事,我不恨你。

夏雪问为什么?

于红说:我和蔡根结婚以后和别的男人也好过。那个男人是省院的一位主任,有才华,懂女人。我以为遇到真爱了,其实是我贪心了,不过是遭遇了一场激情。

夏雪说:对不住,你就当我酒后乱性吧。

于红问:你不能总在这里躲着吧。

夏雪悠悠的:有个学生的父亲移民去了加拿大,丧偶,几次三番求我跟他。

于红说:你漂亮性感,在国内找个疼你的男人不难,何必这么苦自己。

夏雪惆怅:漂亮也是给人家当填房,这就是我的命,我得认命,人就活一回,我还不想死。

 

夏雪出国了,和于红只通了一次了网络电话,便再没了音信。于红怀孕了,大家欢天喜地迎接新生命,都盼着能生个大胖小子。

蔡老汉已经八十出头,开工的时候在厂里转悠转悠,老伴烧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饭点过了就拉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晒晒太阳听听广播。蔡老汉不喜欢听戏,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都是胡咧咧,他喜欢到村头看看自家的庄稼地。家里的几亩田早就承包给菜农了,每亩每年租金800块,够买一家人的粮食。作坊收入日渐减少,蔡根开了家小饭庄招揽游客,爹娘的饭食也有了着落。

 

皖南的春天,田野里成片成片的油菜花,阳光一照一团团一簇簇的金黄。蔡老汉摘了些花瓣回来,洗干净伴了面粉点上几滴油蒸熟沾着蒜汁吃。也许还能活到看见孙子出生嘞,想到这个,呵呵的笑。

蔡庄的邻里们盖了不少新房子,青檀访的招牌水渍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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