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清翠山峦间有一座不大的寺院,光滑石板路,七层八面塔,山阴青松,寺前古柏,沧桑斑驳,游人奚落。门阙有对联:事事如意柏,不空事业佛。
正值仲春,日暖、草青、叶嫩、鸟鸣。
晚报记者晓蓉等众人到寺院野游,看到黄梅剧团美工师阿义在临摹壁画,白净痞帅、笔下斑斓,让窈窕知性的晓蓉不禁好了奇、顿了足,两人攀谈起来。
半山寺的壁画是清朝遗作,描绘南传佛教广为流传的佛本生故事,人物丰富,身姿传神,层次分明,线条流畅,色彩以朱红、石绿为主,斗转星移间,光线变化中,分外精美。
晓蓉被阿义解说深深打动,才识画中人,便解其中意。不期而遇,心生赞许,留了电话,匆匆别过。
阿义的才情,让晓蓉青睐不已,主动约了一起吃饭。年龄相仿的俊男美女,美目盼兮,巧笑靓兮,你聊绘画,我谈文学,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晓蓉是晚报经济专刊主笔,对市场投资管理见识独到,在商务论坛发表关于《电子商务产业升级思考》的主旨演讲受到主管市长、发改委、商务局、党校官员学者一致称赞,社长主编自是偏爱有加。
阿义的作品《半山禅意》,入选了美术奖。
两人喜不自禁。晓蓉邀阿义回家喝茶,妾有情,郎有意,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如胶似漆。慌不跌,亲上嘴,滚上床,翻龙倒凤,一夜春宵,晓蓉春心荡漾,阿义欣喜若狂。
恋爱是锦上添花,婚姻是合作经营,晓蓉,多情而清醒。恋爱是两情相悦,婚姻是价值承诺,阿义,缠绵而迷茫。
晓蓉阿义每周约两次,难舍难分。日子久了,自然谈婚论嫁。
两人飞欧洲,度蜜月,拍婚纱,浏览各地,竟然怀孕了,又惊又喜。
怀孕之后,阿义一如既往的生猛,晓蓉专心保胎,坚决分床而眠,阿义苦不堪言。
宝宝如期而来,坐月子,过百天,哺乳洗涮、晨昏颠倒,晓蓉焦头烂额,阿义抓耳挠腮。
一日,晓蓉发现信用卡里少了五万块,心生疑虑,查到了是阿义所为,便多了个心眼。又一日,阿义和一个女子进酒店开房,被晓蓉捉奸在床。
阿义辩解:你一年都不让我碰了。
晓蓉说:离婚吧。
婚离了,净身出户。两年夫妻,犹如朝露,来的快,去的急,这样的艳遇,这样的结局,阿义失魂落魄。
阿义又来到宝胜禅寺,走到碑刻前,默默念叨:我行天即雨,我止雨还住。雨岂为我行,邂逅与相遇。
一场春雨,字迹如新。只是,斯人已远。
离异的阿义,沮丧至极,喝酒打牌,无聊至极。一头扎进半山寺临摹擘画,一画就是一整天,排遣心中苦涩。偶尔,与半山和尚闲聊几句。
半山和尚,乐队歌手,为寻找创作灵感四处游历。见此山风轻抚,树影婆娑,人迹稀少,便停留小住,自称半山和尚。
半山和尚女友是键盘师,乐队解散两人分手。阿义和半山和尚遭遇相似,惺惺相惜,哈哈自嘲。
每隔数日,阿义总能看到一位素面红唇、素衣素伞女子恭敬烧香、虔诚拜佛、静静打坐,款款而来,亭亭而去。
半山和尚告诉阿义,这位女子名叫云子,奔四了,父母、丈夫相继离世,和唯一的女儿相依为命,每逢初一十五,云子都来半山寺祈福。阿义灵光乍现,手中画笔勾勒出一幅山寺烟雨。
半山和尚颇为欣赏,欲购此画,阿义请和尚转赠云子。
云子来到半山寺,婉拒阿义的好意。阿义解释,此画因云子而作,理应属于云子。面对阿义传递的善意,看着阿义俊朗的面容,云子低头:我没有什么报答你的,你要是想要我,随时来找我。
云子如此直白,阿义惊诧不已。慌不迭岔开话题,刚刚失败的婚姻,让阿义心有余悸。
半山和尚不辞而别,少了一个可以信口开河的朋友,阿义更加低落。
是不是应该去找找云子?阿义很是迟疑。
剧团复排了“黄梅三绝”之一的《罗帕记》,秋瞳饰演陈赛金,金花饰演店姐,舞美自然都是阿义的活。一道黑幕、一桌二椅构成极简审美,花开花落折射家庭离散,情由心生、境随念转,耳目一新,头场演出,满堂喝彩。
巡演期间,剧目主创全班配合。阿义不期遇到了云子,阿义挥挥手,云子点点头,两人会意,都没说话。团长咏声好奇问起,阿义只说是一个买画的顾客。
咏声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阿义:哪个?
咏声回:她是台商协会老会长的独孙女,上市公司合伙人。
阿义很是吃惊:没看出来。
咏声:追她的人犹如过江之鲤,你小子可别玩假清高。
阿义:我现在连个窝都没有。
咏声:你没有她有,才子佳人,岂不一双良好?
突然一天,半山和尚请阿义吃饭,本想是好朋友把酒言欢,发现云子也在,阿义拘谨起来。
半山和尚举杯:今天是云子女士做东,感谢你大作慷慨相赠。
阿义:岂敢岂敢,不过是举手之劳。
云子:你的作品我家长辈都很喜欢,一定要敬你一杯酒。
半山和尚:云子女士准备为你筹建一个画室,想听听你的意见。
阿义吃惊:我的那点工资撑不起一个画室。
云子:你的作品,你的美工,我都看到了,不用你出资,只需拿出一个方案即可。
阿义:我的作品不多,能换点孩子的奶粉钱就很知足了,谢谢你们的好意。
阿义心里放不下晓蓉母子,但也时常躁动不已。
与其说是想孩子,不如说是想晓蓉,那段相亲相爱的日子,忘却亦难。剧团收入不多,卖画变现很难,加上离异身份,日子淡寡无味,阿义懊恼不迭。
半山寺修缮,阿义参与擘画修复。跟着专家,除尘、填垫、脱盐、粘结、按压、支顶,两百多平米,一干就是两年。这两年,如同闭关修行,冬冷夏热、一身尘土,心无旁骛、自性自度。竣工之日,自是一片赞许,阿义受到褒奖。虽是干瘦憔悴,也觉神清气爽。
半山寺举办展会,英子主持。英子,眉眼清丽,身材修长,十佳主持,瑜伽班主。秋瞳、晓蓉等诸位文娱女眷都是瑜伽会员。
展会分建筑、园林、雕塑、石刻、壁画多个专题,英子重点推介壁画即修复成果,并采访阿义。阿义不肯出境,只应承做旁白解说。
阿义拿到了一笔补贴,请了长假,云游去了。
几周过去,游历了方圆多处寺院,临摹了众多壁画,创作了多幅佛意人物。
晚上,阿义信步巷里,突然望见半山和尚在酒吧里唱歌,便点杯酒,坐在角落里聆听。几曲结束,半山和尚走到眼前:我早就看见你了。
阿义: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半山和尚笑到:和尚也得吃饭不是?怎么还是一个人?
阿义:习惯了。
两个人边喝边聊,阿义不觉醉了。
一觉醒来,发现身边有个女子,大惊:你是谁?女子笑而不答。阿义急忙陶钱,女子拒绝,起身离去。阿义心想一定是半山和尚搞鬼,打电话质问过去。
半山和尚赶过来:看你老兄孤苦伶仃于心不忍,你得感谢我才对。
阿义:警察抓我一个嫖娼,我还活不活了?
半山和尚:漂亮女子多的是,你再考虑一下?
阿义:罢了罢了,就是因为一时没有把持住,辜负了前妻,对不起孩子,代价实在太大。
半山和尚:男人嘛,偶尔荒唐一下在所难免。再者,你做了这几年的苦行僧,也算是对自己的惩罚,前妻也许可以原谅你吧。
阿义:晓蓉是个烈性女子,容不得我出轨。
假期很快就结束,阿义身心麻木,悻悻而返。
每逢闷了、颓了、烦了,阿义就会来到半山寺,一呆就是半晌。
半山寺的主持庆云和尚,看着失魂落魄的阿义,心生不忍,请他喝茶,吃斋。
一日饭后,庆云和尚开口:阿义,你以后少来吧。
阿义:敢问长老为何?
庆云和尚:你还年轻,尘缘未了,这里不是你的归宿。
阿义:我似有心向佛。
庆云和尚:你若有心,你心即佛,你若慈悲,勿恶就是修行。
阿义:我似无处可去。
庆云和尚:礼佛不是为了吃苦,我佛也知落俗而欢的道理。你尚年轻,不该在这冷舍青灯里躲避。
阿义欲言又止。
儿子上幼儿园了,阿义每天接送,周末带儿子吃饭、游玩,儿子有恙送医陪护,儿子高兴,阿义心安许多。晓蓉客客气气,阿义规规矩矩。看似一家三口和和睦睦,却从不同室而居。
英子问晓蓉为何不能再续前缘,晓蓉说:我总觉得他脏。
英子鄙视:你一年都不和人家同房,哪个男人受得了你?
晓蓉辩解:怀孕已经让我烦心不已,哪还有心劲倒凤癫鸾。
英子气不过:哪个女人不怀孕生子?再说了,阿义已是浪子回头,原谅他也是善待你自己。
晓蓉笑了:现在想想,是我当时有点过分,只是我有洁癖,做不到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啊。
英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换一个男人试试,无非是从一个男人的怀抱投入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晓蓉被怼的无言以对。
阿义将临摹的70余幅作品汇集成《半山壁画》画册出版发行,除了亲朋好友可以赠送,书店读者寥寥无几,余下的都堆在房间里有半面墙之高。阿义脸薄,不知该如何叫卖。
云子召集商会同仁开了一个推介会,数千本画册一日售罄,阿义总算松了一口气,要付给云子报酬,云子说到:当年你送我画时也没收钱啊,赚的这些钱,算是你做画展的启动资金好了。
咏声以剧团的名义为阿义举办个人画展,邀请各界人士观赏,部分作品当场拍卖成交。随后不久,阿义被评为一级画师。
英子策划了文旅系列节目,其中一期就是对阿文的专访。两人漫谈,聊起阿义的经历。阿文说:从戏曲学院舞美系毕业来到剧团,演出任务不多,事业进步不大,生活比较闲散。半山寺的壁画给我启发很大,通过临摹,业务长进许多,拓展了创作空间。
英子:以你现在的成就,给大家说点什么呢?
阿义:自己也就是个穷画家,如果不是大家的帮衬,哪里出得起书?开得了画展?儿子由前妻抚养的人,有什么好炫耀的?
英子:听说你有心向佛,不会是真的吧?
阿义:上班,画画,睡懒觉。随心而欲,即心即佛。
英子:你对晓蓉有什么说的吗?
阿义:江湖路远,金戈兰蓉,个人境遇,红尘尽忘。我有一个做音乐的朋友,自称半山和尚,其实,而真正的半山和尚,应该是我。
英子:何出此言呢?
阿义:这个“半”字,实在贴切,以清者自居,我是不配的。
英子: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