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家在东山有一片枇杷林,四季常绿,秋萌冬花,春实夏熟,花白可入茶,树叶可制药,果肉橙黄甜美。入冬前后,取老树叶、未开花苞,清洗、熬煮、过滤、加冰糖、文火至浓稠、加川贝粉、起泡灭火,八十度装瓶,是曰枇杷膏。小儿咳嗽、成人口干、老人气短,都过来买几瓶,用水梨炖煮热饮,口感甘酸清凉,颇有助益。
老朱其实并不很老,和银花是卫校同学,毕业后在卫生院做护士,护士长于红是老朱的领导。经拜师学艺,在自家老宅前后种植草药,以专制枇杷膏见长。多年山林耕作,风吹日晒,皮肤黝黑,故同事们戏称其为“老猪”。
老朱喜欢小朱,小朱生得小巧玲珑,明眸皓齿,卫生院护士之花。小朱喜欢老邢,老邢是门诊医生。老朱送零食送盒饭献殷勤,即使被小朱撅回来也不介意,爹娘说老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朱依然不在乎。全院的同事都当个乐子,老朱自己却乐此不疲。
于红对小朱说:“你别老呛他,搞得人家灰头土脸也不好。”
小朱:“妇科的男护士,能有啥面子呀?”
于红:“咱们科哪回来了身宽体胖的病人,不都是老朱抱来背去的?孕妇换个床这些毛丫头都弄不动。”
小朱:“谁叫他是男人呢。”
于红:“女人不就图个能干的男人嘛。”
见过女医生嫁男医生的,还真没见过女护士嫁男护士的。
于红看不过去,启发老朱说:“也不见你送个鲜花送个奶茶啥的,天天不是米饺就是圆子,谁会稀罕你。”
老朱:“鲜花过几天就扔了,奶茶是垃圾食品,送小吃多实惠。”
于红:“那你送个麦当劳加可乐也行啊。”
老朱:“麦当劳可乐哪有烧饼、毛豆腐、格拉条好吃呢。”
于红:“我真是对牛弹琴。”
小朱母亲老年哮喘,每到入冬,老朱都主动登门送上亲手熬制的枇杷膏,老两口连连称谢。小朱总是撇嘴:“他一年都能卖个上千瓶呢,才送两瓶就把你们感动了。”
老爹数落她:“人家每年都送,咱白吃白拿,还不该谢谢?”
小朱:“你们可别被他收买了,我可是不会答应的。”
老娘:“你也别把脸撑到天上去,叫人家说咱不知好歹。”
老爹:“你要是能嫁给他,生了孩子也姓朱,我就算对得起你爷爷了。”
小朱:“你们见过谁家指望女儿传宗接代的?什么事嘛。”
于红也知道小朱喜欢邢大夫,问起老邢,怎么看小朱。
老邢:“漂亮女孩,都是讨债鬼啊。”
于红:“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漂亮的讨债鬼吗,给女人花起钱来,大方得很呢。”
老邢:“我的房子小,车子也是小排量,估计小朱护士看不上。”
于红:“人家自己也能挣钱,不用你养。”
老邢:“医生护士都是三班倒,日子岂不乱了套?”
于红:“你是觉得护士配不上你吧。”
小朱知道老邢另有所爱,宁肯耗着也不支应老朱。
老朱喜欢唱歌,尤其擅长粤语歌,林子祥的《敢爱敢做》、黄霑的《沧海一声笑》、卢冠廷的《一生所爱》,颇有几分味道。下班后,节假日,就到多家酒吧走穴,一家唱几曲,拿了出场费再转下一家。
于红有些不悦:“你下班比上班还忙,做枇杷膏,串酒吧唱歌,有点不务正业了。”
老朱:“只有冬天才做枇杷膏,再说,我到酒吧唱歌也不算违法。”
于红:“可不能耽误工作啊,出点岔子可就是医疗事故了。”
老朱:“工作是我的饭碗,不会大意的。”
于红:“我是怕你体力不支。”
老朱:“以前穷怕了,趁还年轻,能多挣点就多挣点。”
老朱用出场费买了摩托,跑路方便了,人也神气了。
这天,救护车送来一位大出血的病人,血库告急,老朱自告奋勇主动献血三百毫升,家属送来补品,特地献上“医者仁心”的锦旗。老朱受到医院表彰,发了奖金,大家赞誉有加。
这年,大雨不停,乡下水灾,老朱又主动报名参加医疗救护队,早出晚归,淌水过桥,民舍田间,消杀送药,几十天下来,嗓子沙哑,瘦骨嶙峋。小朱问老朱为啥这样拼命?
老朱憨笑:还不是想早点晋升护师职称呗。
小朱却更嫌他更黑了。
血站的宣传员小夏,秀秀气气,白白净净,几点若隐若现的小雀斑,透着小可爱。小夏是蔡村人,村里不少人都买过老朱的枇杷膏,知道老朱多次献血,便心生敬佩。
血站派小夏到医院收集老朱的事迹,老朱避之不见。小夏多次登门,老朱没法,只好出面,被小夏告知:血站想邀请老朱担任无偿献血宣传志愿者。
老朱:“献血的不止我一个啊,我们院长、主任、护长,还有其他好多医生护士,都曾献过血,你还是找找领导比较好。”
小夏:“你们医院领导推荐的人就是你呀。”
老朱:“我一个妇科男护士,出去自我表扬,人家会笑话我的。”
凭小夏说破大天,老朱死活就是不答应。
于红问起老朱为啥拒绝。老朱说:“护士长你也替我想想,我如果当了这个志愿者,以后去酒吧唱歌咋收费呢?”
于红:“你个臭小子,脑筋真是机灵。”
又到入冬的季节,轮休的时间,老朱忙里忙外,开始熬制枇杷膏。邀请小朱入伙,利润平分。小朱眉开眼笑:“以前只觉得你小气呢,这回怎么大方起来了?”
老朱:“我一瓶膏成本三块钱,药厂收货给我十块,贴牌卖30。你想想,你能赚多少?”
小朱:“最多也就几千块。”
老朱:“就当给你买包包了啊。”
小朱:“算你有心。”
其实,老朱哪里需要小朱帮着推销呢?年年上千瓶的枇杷膏,都是所剩无几。
小朱有了好奇心:“你家的枇杷果树也能卖不少钱吧。”
老朱:“枇杷一亩能结六千斤果子,一斤能卖七块钱,三亩地能赚十万多点。”
小朱:“顶了两个护士的工资呢。”
老朱:“卖果子的钱,都归了俺爸俺妈,那是他们的柴米油盐零花钱。”
小朱:“你不分点?”
老朱:“我的工资我都花不完啊。”
老朱不知道,小朱的工资月月不够自己花的。
小满季节,山间的草丰林茂,枇杷的果实挂满了枝头,于红、小朱一行,兴高采烈应邀而来,老朱准备好了竹竿,顾不得一身尘土,敲敲打打,爬上爬下,酸酸甜甜的味道,正好解乏。老朱父母早已做好了一品锅,笋子、腊肉、豆腐、丸子、粉丝、菠菜,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大家喜笑颜开,大快朵颐。老朱父母看着眉眼俊俏、快人快语的小朱,乐得合不上嘴。
于红开逗:“怎么样,这就算拜见公婆了?”
小朱急赤白脸:“护长你可别整拉郎配,像我这样灵精可人的小女子就值几个枇杷呀。”
老朱一边给大家拍着照,一边自己呵呵笑。
傍晚下山,连吃带拿,心满意足。
老邢好事成双,论文上了医学期刊,娶了防疫站的职员。婚礼上,看到端庄得体的新娘,小朱一脸掩饰不住的失落。于红劝告:“看到自己的差距了吧。”
小朱幽幽:“我是不是有点太闹了?”
于红:“不是你闹,是你不适合他。”
小朱:“婚姻只能是门当户对?”
于红:“我和我们家老蔡,一个卫生院,一个作坊老板,就算就合适。”
小朱:“那也不能说明老朱和我就合适吧。”
于红:“谁对你好,谁就合适。”
小朱:“送点吃喝就算好了?”
于红:“那你想要怎样的好呢?”
小朱:“你总不会是希望我去老朱山上的家里住吧。”
于红:“就凭老朱这么肯干能干,房子是问题吗?”
小朱:“大房子肯定还是买不起。”
于红不悦:“说来说去,你还是嫌弃人家穷。”
小朱真不想和老朱谈恋爱,如果结婚后还是月光族,还不如自己单着好。
一辆老破旧的救护车自燃,老朱奋勇扑救,不幸烧伤,虽得救治,但还是感染发烧。躺在病床上,插着管子,嘴里喃喃:“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
旁边的人,无不叹息。
叽叽喳喳的小朱,少言寡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