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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州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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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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褶皱烟田

山坡下的老陈家,承包了二十亩地,种植“红花大金元”烟草,每亩能收获五百多斤烟叶,再种一季晚稻,每亩能产三四百斤。一年下来,几万的钞票,半满的谷仓,房前屋后,种些黄瓜豆角,院里门前,养了几只土鸡,日子过得吃穿不愁。

陈老爹给自己留了几分地的旱烟,剪刀掐头,扎绳晒干,切丝装袋,除了自己抽,余下的也能卖上个钱,由于焦味重,老烟枪们很受用。稻田插秧之后,撒上一些稻花鱼苗,养一个月下来,冬天就能有鱼干吃了。

陈家老大陈风,结结实实的小年青。曾是一名岸防兵,守岛两年,出操、站岗、训练、劳动,海风吹得面庞黑红。复员之后,成了烟农。雨水育苗,谷雨移栽、施肥灌溉、打顶除杈、大暑采收,烟草分批成熟,陈风顶着火辣的日头,采摘面熟的烟叶,烟汁把十指染得漆黑。收完烟叶,再种晚稻,整地播种、灌水插秧、除草除虫、控肥控水、收获脱水,插秧和收割,都是人工,辛苦非常。

每逢冬闲,陈风开着三轮去县城给商铺送冷冻食品,一天拉个几十件,能挣小二百。批发货站前台的小秦姑娘,虽然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却也是眼睛一亮的清秀:“哪来的小姑娘,这么好看。”

姑娘笑了:“大哥你啥意思?”

陈风也笑了:“没啥意思,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

姑娘:“既然看高兴了,你今天的运费就免了吧。”

陈风:“看看还收钱吗?”

姑娘:“逗你呢。”

一次送货,小秦交代将几箱海鲜送到“烟云阁”,户主正是烟草局的陆皖生。

皖生的父亲退休了,自己的心劲大不如从前,上班下班,喝茶养花,痴迷上了收藏石雕,花岗岩的神龛、青石的小沙弥、汉白玉的祥云柱,特别是一尊岫玉的佛手,奉为至宝。遇到藏友,难免炫耀,遇到上品,爱不释手,送礼办事,更是体面,老陆夫妇和媳妇于云也都喜爱。陈风便留了心。

旧货市场门店里有旧家具、旧瓷器,旧电器、地摊上有旧书籍、旧摆件、旧石雕。陈风与人搭话,听不出个所以然,买了本旧书,没事就翻翻,看了三五日,仍是一头雾水,睡觉都不安稳。

陈风着了魔,一到农闲,就去泡市场,货看三家,与人攀谈,找特征、作比对、砍价格。店主老贾看到陈风如此心切,知道这是一个棒槌,便有意招揽,取出一座北齐砂石比丘头像,年代、造型、神态,说得神乎其神。陈风一咬牙,买回来送给皖生:“除了当兵的连长,你是我认识的最大的官了,还得请你多多帮忙。”

皖生一眼,虽是旧仿,还算不错,高兴收下:“以后发现了好东西就送来,如果成交了就给你抽五个点的佣金。”

不需要扎本,还能来快钱,似乎又多了一个走捷径的发财门路,皖生自然高兴,只是,介绍了好几件玩意,皖生都不入眼。买的几件玩意,全砸手里了。

陈风想尝试搞点冰鲜海货批发,被小秦姑娘泼了冷水:“几家老店各有划片,你要是本钱少,就拿不到份额,除非你有客户资源。”

陈风:“这个我还真没有。”

几位战友,在部队当上军官的都没联系,复员回乡的不是务农就是打工,没有什么发财的好主意。

陈老爹规劝儿子不要太财迷,儿子说:“咱家没背景,我又没文凭,不想法找门路,就靠这几亩烟田,只够个吃穿,没啥盼头。”

陈风之所以着急,是心里一直惦念着那位海岛上的小女子。

那时候,小女子的大排档,是几个大头兵解馋的好去处。

那时候,大排档里的海蛎子、竹节虾、炒米粉,是陈风的最爱。

那时候,几杯啤酒,几句乡音,几声军歌,能让小女子眉开眼笑。

那时候,大排档里小女子的黄头巾,切切在心的臆想。

老贾留学的儿子学费告急想出点货,陈风带他见了皖生,皖生一次拿了几件,其中一尊北魏的木化石佛,价格不菲,陈风得了一笔佣金,欣喜若狂,急匆匆、慌张张赶到海岛。露天的大排档,搬进了棚户区,挨家挨户走遍,却寻不见那位心心念念的小女子,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登上半山,听着潮汐,想起当年,上岛后的第一个星期天,几位老乡收拾的利利落落,跟着班长走出营房,一起欣赏海岛风光。

天蓝、云白、浪卷、船归。

此情此景,兴致勃勃,班长是个文科生,念了四句诗:

“碧海蓝天有尽处,

海客无心随白鸥,

浪花有意千层雪,

一棹春风一叶舟。”

“班长你好有文化。”

“这几句都是古人写的,每带一批新兵,我都会念给他们听。”

新兵蛋子听得神奇,班长高兴。

陈风读书少,不免心生惭愧。

海风迎面吹来渔村大排档的香味,勾起了小哥几个的馋虫。摊主是个小女子,黄色头巾、丹凤眼、润嘴唇、黄色短衫、蓝色吊带裤:“小班长,这边坐,吃点啥?”

“你给推荐一下。”已经几个月没有与女子说话了,陈风有点兴奋。

小女子:“有蒜蓉大虾、辣炒花蛤、酱焖小鲍鱼、海肠捞饭,再来几串烤生蚝,你们四个人,差不多够吃了。”

鲜美无比,一扫而光,几个年轻人大呼好吃过瘾,一算账,几个新兵蛋子面面相觑,班长提议大家AA,方才皆大欢喜。

以后每月发了津贴,陈风都会来到大排档,吃上几口美味,看看小女子甜甜模样。

班长很严肃:“部队有纪律,义务兵不允许在驻地谈恋爱。”

陈风:“我没有啊。”

班长:“有人反映你和大排档的小女子交往过密。”

陈风:“花自己的津贴去吃点海鲜,也算交往过密?”

班长:“没有更好,如果有,早点结束,不然就会受到严厉处分。”

陈风:“知道了。”

嘴上应承着,心里不服气。

台风席卷,暴雨倾盆,树倒屋塌。陈风跟着班长顶风冒雨,在泥泞中排险救人,看见站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小女子,二话不说,急忙用雨衣裹起来抱到急救站,并把随身的水壶干粮塞给她,喊了声:“等我回来。”转身又投入杂乱的人群中。

陈风因为勇敢得到嘉奖,受了风寒大病一场,更黑更瘦了。

乌云低垂,海浪混沌,排档市场一片狼藉,两人相视。

小女子:“谢谢你。”

陈风歪着头,眼里带着笑意。

军校没考上,服役期已满,要脱军装了,即将面对的,只能是回到家乡继续务农,前途渺茫,陈风心里不是个滋味。

转了士官的班长告诫:“当兵虽然是尽义务,却是咱们这些农村兵改变命运的机会,错过了,很难再有。”

陈风:“恨只恨自己当年没有好好读书。”

班长:“复员回去有什么打算?”

陈风:“家里还有几十亩的烟田,总能吃上饭。”

班长:“想当官先读书,想吃肉先喂猪,到哪都一样。”

陈风:“上小学稀里糊涂,上初中就是读不进去。”

班长:“老天爷饿不死手艺人,你不偷懒肯出力,机会还会有。”

陈风:“这一走,只怕再也见不到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也不能在部队干一辈子,舍不得也没用。

当兵两年,一事无成,垂头丧气的陈风,一个人在海滩边闲逛,无聊的踢着石子,凌厉的海风吹不散心里的郁结。遇到小女子:“怎么最近见不到你了呀。”

陈风:“快复员了,要离开这里了,想多看看大海。”

小女子:“小黑子,十月十六,是我生日,你一个人来,我烧龙虾给你吃。”

半坡上的渔村条石砌墙,海草铺顶,半人高的鹅卵石栅栏,院子水泥铺地,中央一口水井,墙角几丛梭鱼草,窗户新换了玻璃。远处,几盏鱼灯,眼前,虾皮煎鸡蛋、清蒸海螃蟹、葱油大龙虾、鱼蛋海带汤。

招呼陈风坐下,小女子递来碗筷:“快吃吧。”

陈风“你呢?”

小女子“我看着你吃。”

陈风局促无措。

小女子:“你家乡山里有猴子吗?”

陈风:“有啊。”

小女子:“有梅花鹿吗?”

陈风:“有啊。”

小女子:“有狼吗?”

陈风:“没有狼,有豹子。”

小女子:“喜欢我们这儿吗?”

陈风低了头:“部队不让我们在这儿谈恋爱。”

小女子红了脸:“谁要和你谈恋爱呀。”

那晚,水天一色的月亮,那晚,海风轻轻吹过,那晚,短短的黄兜兜。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

再次变回农夫身份,陈风觉得颜面尽失,便没有和小女子联系。

月亮依旧升起,海潮依旧退去,波光依旧粼粼,还是当年的石子路,还是当年的美人蕉,当年体格健硕的后生,如今却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失魂落魄。

披着一身的麻木,回到故乡,街坊说了一门亲。富富态态的白姑娘问:“你种一亩烟草能挣几个钱?”

陈风:“年景好能挣个两三千。”

白姑娘:“二十亩田,一年也就挣个五六万?”

陈风:“差不多。”

白姑娘:“那可不算多,没想着多挣点?上百亩才好。”

陈风:“那得买农机,农机不便宜。”

皖生介绍陈风加入烟农合作社,耕地、插秧、施肥、收割,都用上了机器,种子、化肥、销售有了统购统销,家里增加的几十亩田,节约了人力,降低了成本,头一年收入就翻了一番。

新媳妇嫁进门来,有车有楼,有菜有肉,零花不愁,乐得诸事不操心。

开春了,一年的耕作又要开始。

春雨绵绵几日不停,家里的老狗,和陈风一样,眼神有些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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