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哥老六

从上古时期的原始果酒，到新石器时期的醪糟，再到西周初年的杜康，中国酒的成熟大约经历了几千年的历史。早期的杜康是秫酒，秫，高粱也。蒸馏白酒的出现，已经是唐宋年间的事了。

宣城白酒，源于唐朝纪叟老春酒。大诗人李白曾作诗曰：“纪叟黄泉里，还应酿老春。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春酒，也称烧酒，多以稻谷酿成，沽酒之“沽”，买卖也。而如今的宣城白酒，主要成分是高粱、大米、小麦、玉米和豌豆，酒体丰满，绵甜柔和，酒精含量分42度和53度，凡好酒者，大都更喜欢后者。

石化行业的老板老王是个黄梅戏迷，喝高了就喜欢唱几句，在黄梅戏院子客串过一出“王小六打豆腐”，滑稽自乐，被票友戏称“王老六”，马仔们叫六哥，老王也爽快答应。

老六家的老宅紧邻国道，爹娘开了一家杂货铺，时不时有路过的车辆需要加油，老六受到启发，开始是用汽油桶储备油品售卖，一年四季，风餐露宿，几口干粮，几口老酒，勉强支撑。

老六善动脑筋，改装了一辆加油车，盈利明显增多，积攒了一些资金，索性和伙计们合伙加盟，办起了正规的加油站。几座加油钻，年收入上百万，随后，搞起了柴油、机油、润滑油的代理，规模渐渐做大，身价倍增。

老六为人豪爽，当地的名人雅士，外地的生意伙伴，但凡交际，每每都是好酒好肉，高接远送，车里的后备箱，常备着各色礼品，白酒更是不可或缺。

老六饮酒讲究，开瓶必是自备，专用锡制酒具，怀里揣着一把纯钛酒壶，时时自斟自饮。

老六读书不多，酒瘾很大，号称百杯不醉，自诩当代“酒仙”。一遇酒友，喜欢附庸风雅，便是看花滴酒，曲水流觞，划拳，掷骰子，潇洒恣意，常常一醉方休。

老六办公室里挂着一幅长卷，上书李白《将进酒》。只要来客，必定有一番讲解，特别喜欢其中两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以为这是自己的真实写照。

老六夫人是少年伙伴，两人一起开店，一起打拼，有一双儿女，都送去北美留学，小儿子娶了大城市的姑娘，带着两个孙女回国，与父母同住，大女儿继续在外读研，单身贵族。

夫人对老六处处提防，只给了一张银行副卡，生意上的财务权人事权统统没收，不经同意不得自作主张，老六渐渐萌生了离婚的念头，奈何法律顾问说明，过错一方的财产分割，连一半都拿不到，让老六望而却步，只能借酒消愁。

董小伊是老六聘用的公关助理，戏校毕业，容貌娟秀，身材婀娜，嗓音靓丽，做事周全，天生好酒量。

看着老六带着小伊出出进进，王夫人私下找到小伊，把老六婚外生子全盘托出：“自己已经是当奶奶的人了，之所以没有选择离婚，是孙儿尚小，受不得惊吓，家大业大，也丢不起人。家产已经转到自己名下，大额开支没有自己签字无法支付，不是老六想给谁就能给谁。”

小伊：“我不是来钓鱼的，只是这份工作待遇不错。”

王夫人：“只要你帮我盯着老王，我给你另发一份工资。”

小伊很是乐意。自此，无论商务活动还是私人聚会，只要有女士出现，小伊都会如实向夫人汇报，看着两人关系逐渐密切，老六心里有苦说不出来，毕竟，小伊是职场上的得意搭档。

公司年庆，酒宴聚餐，推杯换盏，老六又喝大了，提着酒瓶当话筒大放悲歌：“悲欢聚散一杯酒，东西南北万里程。”搞得大家哭笑不得，左右不是。

王夫人隐忍不发，交待小伊：“只要不乱搞，吃点喝点花点，随他闹。”

小伊实在不愿蹚这一汪浑水，监督老板怕是没好果子吃，王夫人态度坚决：“公司业务量大，我需要人手，你精明强干，心眼又正，就任命你为副总，做我的代理人。如果你坚决要走，我不强留。”

副总待遇可观，小伊无法拒绝，老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索性做起了逍遥公。

老六天天泡在小剧场，与众人同欢。年关了，折子戏《西厢记长亭》唱罢，王老板设宴邀请，团长柳咏声和妻子金花，名旦秋瞳和舞美阿义等一干人出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咏声调侃老六：“都说王老板喝酒有四种境界，可否给大家说道说道？”

老六很是开心：“我自己饮酒有四种境界，一是小酌，二是微醺，三是酩酊，四是沉醉。”

咏声：“具体点。”

老六：“小酌就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微醺就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酩酊就是，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沉醉就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一片叫好。

咏声：“那我也好有一比，”

老六：“说来听听。”

咏声：“小酌，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微醺，拼却日高呼不起，灯半灭，酒微醺。酩酊，酒斟时，须满十分。沉醉，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众人喝彩，老六有点挂不住：“柳团长这是讽刺老王没文化。”

小伊见状：“我们老板输了，我替他自罚三杯。”

众人欢呼，尽欢而归。

咏声和金花同去，阿义送秋瞳回家。

阿义称赞：“团长今天可是一展风采。”

秋瞳：“他近来有点飘了。”

阿义：“春风得意马蹄疾。”

秋瞳：“你很有些才气，也罢，少年自有少年狂，都过去了。”

回到家，金花给咏声泡上解酒茶：“你没觉得我师傅对你有些不满吗？”

咏声：“我当然知道。她认为我对巡演创收投入太多，对继承创新重视不够。”

金花：“你和王老板走动太勤了。”

大家都明白，小剧种小剧场全凭民间有钱人撑着，不然早关门了。

没过几天，老六约咏声喝酒：“上回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今天我得找补回来。”

咏声：“抱歉抱歉，在下绝非故意。”

“我来和柳团长对上一对。”小伊杀将出来：“我对上了，团长罚酒一杯，对不上，我自罚三杯。”

老六很得意：“这是我们公司新任副总小伊女士，柳团长不吝赐教。”

咏声只得应允：“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小伊：“春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咏声：“三更酒醒残羹在，卧听潇潇雨打篷。”

小伊：“九环宝带光照地，不如留君双颊红。”

咏声：“今朝有醉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小伊：“酩酊醉时日正午，一曲狂歌垆上眠。”

咏声很是惊奇：“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小伊忙说：“我专门找了有关饮酒的诗句背了好几天呢，请团长大人不要见怪。”

咏声讪笑道：“钦佩之至。”

老六赶紧圆场：“今天真是精彩无比，咱们共同举杯，为二位点赞。”

小伊：“今天不醉不归。”

咏声哪是对手，还没见到热菜，人就倒了，老六胸口闷气算是出了，得意洋洋。

王夫人给小伊配了辆新车马自达，当天就被老六醉酒吐了个一塌糊涂，难闻的味道多少天都无法消除，怨又怨不得，只能自己生闷气。小伊对夫人说起：“这样下去老板就废了。”

王夫人：“我倒是希望他就是个酒蒙子，省心。”

小伊：“想想怪没意思的。”

王夫人：“有些人不值得同情，有些事不值得原谅。”

小伊：“夹在你们中间，很为难的。”

王夫人：“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也不容易，我给你说个媒吧。”

小伊笑了：“虽然追我人不少，可我还是想听听夫人说的人是谁。”

王夫人：“这个人你见过，就是剧团美工阿义，此人才华横溢。”

小伊：“是见过，人挺帅，也稳重。”

王夫人：“只是他离异了，前妻是报社记者。”

小伊：“为啥离异的？”

王夫人：“听说是酒后乱性。”

小伊：“以酒遮脸的男人我才不要。”

心高气傲的女人，大都没有好命。

一日，参加一个庆典，老六仗着酒劲，对小伊说：“你是我招来的，现在成了克格勃。”

小伊：“授之以桃，报之以李。”

老六：“最毒妇人心。”

小伊：“无毒不丈夫。”

老六：“你这个副总我这现在已经惹不起了。”

小伊：“老总说这话，副总担不起啊。”

老六终究是当了爷爷的人，夫人安排儿子担任常务副总掌管公司，儿媳妇接管财务总监，公司整个运营，进货渠道、营收核算、站店管理、人员去留，王公子不再倾听她这个副总的意见了。接着就是公司注册变更，王公子正式就任法人。工商联换届，老六落选，夫人当选。

小伊明面上还是副总，夫人职业代理人的身份无人再提，只分工负责常用客户的联络应酬，专车归了儿媳，办公室也从大房换了小间。职位没有变，上上下下的态度却变了，老六也是不冷不热。

小伊知道，自己该退出了。

老六七十大寿，夫人安排儿媳负责邀请送达、礼品分配，安排小伊负责安排酒席，贵宾迎送，自己负责统筹，老六负责致辞。

满堂的客人，老六、夫人、公子、儿媳挨个敬酒，商界、文化界、亲朋故交，贺喜声、赞美声、碰杯声、欢笑声，声声入耳。以往闪亮主角变成了站台迎宾，酒席的座位也被边缘，熟悉的客人个个都是诧异目光，小伊很是失落。

阿义走过来与小伊碰杯：“好久不见。”

小伊的笑容里难掩勉强：“好久不见。”

王夫人远远看见，对小伊点了点头。

小剧场上演折子戏《戏凤》，当演到正德皇帝念白“我爱上了酒家人，我进了酒家门”到时候，小伊看到夫人雍容华贵，看到公子如沐春风，看到儿媳优雅姿态，再看看老六七分酒气、三分痴呆的油腻，顿觉无趣。

虽然夫人一再挽留，小伊还是离职了。好在老六没有为难她，算是全身而退。

自此以后，老六自用的酒壶里，很少装茅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