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在阳台窗口外斜斜地、密密地织,把对面的楼顶染成深灰,玻璃上凝着的水珠,倒像把整个秋天的温柔都锁在了窗内。
有人说,秋意是被一场场雨拎出来的。还真的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前些日子,大地上还满是夏末最后一缕燥热,夜里的风裹着雨丝掠过,晨起推开阳台窗户,空气里便浮着香椿与湿土揉碎的清凉,像是谁把整座城浸在了冰酿的蜜水里。
我总喜欢在这样的雨天,倚着阳台的窗而立,玻璃上凝着细碎的水珠,用指尖碰上去是转瞬即逝的凉,晕开一小片朦胧的雾。窗外的雨不是盛夏那种倾盆的暴烈,是秋天特有的绵密,像千万根透明的线,从铅灰色的云里垂下来,轻轻搭在对面楼的水泥檐上、楼下香椿树的叶片上、晾衣绳的铁丝上。雨丝细得能穿过光,风一吹便斜斜地织成网,把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朦胧里。
最曼妙的是雨声,雨点落在不同的地方,会哼出不同的调子。打在阳台的遮雨棚上,是“噼啪、噼啪”的脆响,宛如谁捧着一把碎玉在轻轻地敲;落在香椿树叶上,声音软了些,变成“沙沙、沙沙”的呢喃,混着叶片晃动的轻响,好像母亲在耳边絮叨的声音;偶尔有几滴顺着楼房水泥檐滑下来,砸在楼下的水泥板上,“嗒”一声,清清脆脆,犹似时光突然跺了跺脚。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没有一点儿杂乱,反而好似一支温软的曲子,慢慢淌进耳朵里,把心里的褶皱都熨得平平整整。
我常常就这么站着,细听雨声,醉看窗外,思绪似乎被雨丝牵住的风筝,忽高忽低地飘向远方。有时会想起小时候的雨天。那时老家土房的屋檐很低很长,雨顺着屋檐垂成一道水帘,我和小弟就坐在门槛上,看雨珠在门前的土地上砸出小坑,坑里积了水,映着天上的云。母亲在屋里纳鞋底,线穿过布的“嗤啦”声,混着雨声一起飘出来。小弟会摘一片京瓜叶子顶在头上,光脚冲进雨里踩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他却笑得咯咯响。母亲在屋里大声喊:“慢点跑,别摔着。”声音被雨水紧裹着、浸泡着,软乎乎的。如今,隔着千里山河,隔着60多年的时光,那些声音、那些画面,却在这雨声里变得格外清晰,有如刚从旧相册里翻出来的照片,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有时思绪会飘得更轻。看着雨中的香椿树,我会想起大前年秋天,在这里遇见的一只小猫咪。也是这样的绵绵雨天,它缩在香椿树下,浑身湿透,眼睛却亮得像浸了雨水的星子。我从家里拿了一块馒头,伸出窗口轻轻地叫它,它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走过来,一双圆圆的眼睛怯生生地望向我。许是见我没有恶意,便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雨丝落在它的背上,它却浑然不觉。看着小猫咪,我的心忽然就揪着疼起来,真好像看到一个流浪街头的娃娃,只想赶紧给它一碗暖暖的吃食。我跑进厨房,用香肠和麦片拌了一小碗热粥,想让它暖暖身子。可是,任凭我怎么“喵、喵、喵”地叫,却没有任何动静,更不见它的身影。在那雨幕里,我蓦然间又多了一份细碎的牵挂。我想,雨就是温柔的信使,把人和人的遇见、人和万物的羁绊,都轻轻裹在里面,不声不响,却格外动人。
也有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我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雨丝落在窗前老伴儿小菜园的泥土上,溅起细碎的小水花。木耳菜、小葱、丝瓜、梅豆被洗得愈发鲜绿,
整个小菜园都浸在温软的诗意里,安静又鲜活;看雨丝把小区的水泥路织成暗纹,每一滴落下都晕开一个浅圆,前一个还没散尽,后一个又叠上来,渐渐漫成一片柔亮的镜,映着头顶的云、路边的树;看楼下的行人,撑着五颜六色的伞,像一朵朵在雨里移动的花。伞沿垂着雨珠,走一步便滴下一颗,落在水泥路上,晕开一小圈深色的印记,很快又被新的雨珠覆盖;看偶尔在视野内经过的骑车人,车轮溅起的水花在身后拉出一道弧线,很快又被雨抚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世界在雨里变得很慢,慢到能看清一片叶子上的雨珠如何滚落,慢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雨声一起,轻轻地打着节拍。
雨稍稍停歇的时候,天会慢慢亮起来。云缝里漏出一点淡淡的光,洒在湿漉漉的楼顶上,泛着柔和的亮。空气里的香椿味更浓,深吸一口,仿佛能把整个秋天的香甜都吸进肺里。远处的楼栋渐渐清晰,像是被洗过一样;眼前的丝瓜和梅豆叶片上挂着雨珠,风一吹,便“哗啦啦”地落下一串,像是谁在轻轻鼓掌。我轻轻拉开纱窗,让裹挟着雨水味、绿叶味的风儿扑进来,拂过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却让我觉得格外清新舒爽。
有人说,雨天让人忧郁,可我总在雨里遇见温柔。那是童年门槛上的笑声,那是窗口边等待的猫咪,那是慢下来的时光,那是心里某些不常想起,却从未忘记的牵挂……这秋日的雨,犹如一位老朋友,轻轻叩响窗口,带着时光的温度,把那些细碎的、柔软的、温馨的心事,轻轻地托起来,放在雨里,飘向远方,也落在心里。
下次再下雨,我依然会站在阳台的窗前。看雨丝织成网,听雨声唱着歌,让思绪跟着雨珠一起,慢慢飘、轻轻落。我知道,在这雨幕之后,藏着整个秋天的温柔,也藏着我心里最柔软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