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大家庭”微信群里，哥哥发来青岛新房子视频，我们纷纷向他表示祝贺。哥哥常年在青岛打工，一直租房住，尽管在高邮已买过房子，但能在青岛买一套房子，一直是他的心愿。看到哥哥青岛也有了一个家，真为他感到高兴，高兴之余，记忆深处的阀门也被打开，似泉水汩汩而出……

有一次与朋友谈论小时候的事，我说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天夜里，生产队长到我家敲门，与大人说了几句话，并发给几只黑袖套。第二天，看见庄台上所有的人膀子上都戴着一只黑袖套，听大人说，是一位伟人离我们而去了。不光是朋友，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那时才三四岁，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我想应该归功于我家那个门搭子。两片木板，外面和里面都有一副门搭子，出门和晚上睡觉时，把门搭子套上，再加把锁就安全了。那天夜里，让我醒来的不是队长的声音，而是铁质门搭子很响的碰撞声，哐哐当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犹为响亮。

两片木板加上一副简单的门搭子，是我记忆中儿时的家，可见简陋至极。听母亲说，她嫁过来时，我家有一套不错的房子。因为爷爷奶奶家境殷实，在队里也算是小富人家，房子自然不在话下。可是随着爷爷的离世，奶奶又年事已高，我家经济状况竟然每况愈下，更让母亲想不到的是，一次她和父亲在地里干活，奶奶在家生火做饭，竟然不小心着了火。等到母亲她们接到报信，从几里外的田里赶回家时，家里已被烧个精光。还在襁褓中的我被一位大伯眼疾手快地把我和草窝子一起拖了出来，才幸免于难。当母亲和父亲看着烧个精光的家时，真是痛不欲生，欲哭无泪。一边是三个年幼的孩子，一边是所剩无几的家，父亲和母亲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这些都是后来长大一些，邻居们告诉我的。

人总是要有个安身之处的，母亲和父亲只好弄了个极简易的房子。用土砖垒起来的那种，屋顶是芦柴编成，中间蒙一层塑料薄膜，上面再铺上整齐的稻草，用黄泥粘住，以防漏水。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门，只有大门是用两块木板做成的。房间里常年黑乎乎的，白天我是不敢呆在房间里的。等我长到七、八岁时，就学做饭了。母亲知道我胆小，特意把米坛子放在房门口。到房间量米时，我是一只脚在房门外，一只脚在房门里，以最快的速度挖了几罐子米，逃出来似的，在小小的我眼里，黑黑的房间里有着不可变数的让人害怕的东西。

父亲和母亲比以前更辛苦了，每天起早贪黑地忙碌着。记得那时，白天是见不到他们人影的，每天到很晚他们才收工回来。常常是我在邻居家睡了一觉，母亲回来把我叫醒了抱回家的。那时家里的田是在几里外的六安河边，听大人们说，以后我们的庄台就全部搬到那里了，为了种田方便。

老家农村有个风俗，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十年过一个整生日，把所有的亲戚朋友请来聚一下，叫做：“大做”。到我十岁生日时，家里没有请来很多人，就是请舅舅姨娘他们几家至亲来聚聚。母亲与我说，家里房子还没砌，就不“大做”了。小小年纪的我很懂事地听从父母的安排。当时我家在新庄台上临时砌了三间小屋，在正屋地基的前面。三间小屋自然是不方便招待那么多亲友的。

过了几年，父母像喜鹊衔草做窝一样，一点点的积累，再与亲戚借一点，我们家终于砌新房子了。我记得那时家里砌墙用的砖头都是自家烧制的青砖。我们那里有个土窑，像一座小山，里面码好砖坯，在窑洞处烧三天三夜，等砖头冷却之后，再请亲戚帮忙把砖头一担一担的挑出去。父母他们为了节省开支，硬是烧了三窑砖头，个中辛苦我都看在眼里，小小年纪的我也不能为他们分担什么，只能帮忙送饭，送些茶水。但那段日子里，我每天都是蹦蹦跳跳的，不管干什么都浑身带劲，新房子的意义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更让我们高兴的是新房的“上梁”。“ 上梁”那天，用一根顶好木头做中梁，刷上油漆，锃亮锃亮的，上面担着大红的被面，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最热闹的要数“抢糕馒”了。由坐在屋梁两头的木匠师傅撒糕馒，我们不管大人孩子在下面抢。大家仰着脖子，紧盯着师傅的手，看他会朝哪个方向扔，随时准备冲过去。哪个抢到糕馒的比现在中彩票的还要兴奋。待屋顶一块一块的旺砖铺好，上面盖好瓦片后，焕然一新的房子就大功告成了。房间和堂屋窗户都安装了玻璃，家里亮堂堂的。门口地上也用砖头铺成，干净极了。夏天的晚上，我们在砖头地上用两个长板凳，上面搁一张竹床，清清凉凉，左邻右舍的都来我家纳凉，说些家常话，农田收成等。有时，我还为他们高歌一曲，皎洁的月光下，欢声笑语混着泥土的芳香，荡漾在欢欣的空气里，飘浮在阵阵悦耳的蛙鸣声中……

由老家开往高邮的中巴车上，二十来岁的我两手紧紧地抓住一个小布包，忐忑不安地坐在靠窗口的里座，提防着小偷。这包里装着五千多块钱，那是哥哥托付我去邮城买水泥的钱，我丝毫不敢大意。都说高邮水泥厂生产的水泥质量好，如果不找亲戚托关系未必就能买到。到了城里，找到亲戚，我终于帮哥哥买到了称心的水泥。这个时候是哥哥已成家，在外打拼几年，有了积蓄，看着农村都兴盖楼房，我家也跟着形势盖了一栋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二层小楼。地面铺上了地砖，厨房卫生间现代化设施都一一俱全。拆老房子时，我心里对老屋的依恋，对老屋满满的不舍，那个家里有父母含辛茹苦付出的心血，收藏着我少年的记忆和成长的足迹，流淌着我家的幸福时光，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前几年，哥哥一家在市区买了房子，不曾想现在又在青岛安了新家，如此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唯一不变的是家的情结，家，是与亲人相聚的地方，家，永远是那么的温馨舒适。在我心里，挥之不去的是，一盏煤油灯下，劳累了一天的母亲，还在穿针引线，为我们纳鞋底做新鞋，为我们缝缝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