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鄡阳区有不少民间传说的“烟墩”。土桥垄附近有至少四个,富家山有一个或两个,据传,冷饭咀附近有好多好多。
烟墩是明朝以后的叫法,汉时叫烽火台。就是在一个高处筑一台,兵在台上观察敌情,发现敌人日燃狼烟夜点火。元末朱元璋部确实也建过烽火台,民间称其为烟墩。
彭子亲眼目睹过的“烟墩”在都昌县周溪公社富家山村,那年他十二岁,没有考古的意识,人家说那是烟墩,当然就是。在红土垴上的洞穴,里面有甬道,有大气些的“厅堂”,由有花纹的砖整齐地砌成。砖的花纹在六面体中面积最小的那两面,就是说,砖厚六公分,墙宽二十四,花纹外露。
鄡阳古城遗址城头山附近有一些汉墓,彭子少有所见。每每去古城遗址附近大屋场邵家考察,彭子注意过一个小山包。那里广生苦槠,秋后遍地苦槠果。二十多年前,彭子判断那个山包是座古墓。理由是,山包形象过于规则,山体松软,广生苦槠也是人为的痕迹。而一般的山体不仅不规则,且山体坚硬,少生巨木。
七八年前,鄡阳三哥忽然告诉彭子他在鄡阳遗址附近的一座山林里发现了一座古墓,进得墓室去,空空无物,却见墓室整齐。离开前取墓室砖一块。天哪,是汉墓。
古鄡阳县区下沉成鄱阳湖区后陆上地区就成一片荒芜,唐宋元三朝那里几无人烟。被发现的古墓主,最晚也葬在南北朝。那砖的花纹和制作工艺和此前出土的汉陶相符,由此说是汉墓并非虚妄。
彭子因再考古鄡阳区出土的新石器双面布纹陶,路过大屋场邵家其曾判断的古墓区,发现墓已被盗。很奇怪的是墓道开口朝上,彭子之所见有那些和鄡阳三哥发的图片一致的墓砖。
看着那似曾相识的陶砖,彭子想起十二岁那年看到的“烟墩”。
这些砖和其所见烟墩里的砖是同样的模子。细细想,真没有明显异处。
这是说,所谓“烟墩”非烟墩,彭子在他写的《烟火里有个冷饭咀》里说过那可能是陶窑……真是陶窑吗?哎呀,怕是汉墓吧?
彭子于是想起“烟墩”说法的种种蹊跷。
烟墩者,墩。墩立高处,便于观察者观察敌情,发现敌情在最高处燃烟点火。这样的烟墩要洞穴干什么?从汉时烽火台到目前可考的几个明遗烟墩莫不为高台,无有洞穴之说。
古鄡阳区传说的“烟墩”,都以洞穴的形式存在,没有高台的痕迹,在湖区内陆偏僻处,一般都是好几个聚集一处,明显不合观察敌情之用,更不合于十里(少则五里)一个之规。说冷饭咀附近有六十多个,明显不合烟墩之需。
细细想,那真是汉墓了。
汉时富贵者的墓,有不错的规格和陪葬品,当朝就有盗墓者,历朝都不乏“摸金校尉”。唐宋元三朝,古鄡阳地区一片荒芜,少有人烟,却不乏盗墓者的足迹。多数明显可见有些规格的墓到明朝已成空穴。盗墓贼之外的俗世人,对冥界有很重的敬畏心,不会侵犯一座座空的墓穴,于是墓穴也就一代代留到后世。
墓室空空如也,后来人钻到墓穴里玩耍,没想到墓穴之忌,只想象战争中赢者气象,有人说这是烟墩。烟墩,你知道吗,就是点烽火的那种,那年那月,这穴里人站到高处,看得鄱阳湖里巨船南来,那是陈家表兄放弃南昌之围,反身杀来,赶快点火!
周围数里地的墓穴被说成烟墩。
如今的都昌县周溪镇地面,早已没有了“烟墩”。洞穴不存,砖也无踪。汉时明月南北寺,隋唐风雪吹到元;明清多少无绪事,曾有布谷诉昔烟。多少年“烟墩”都在,往后竟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呢?关键就在于这个“烟墩”之误说。如是能代代相传彼之气象皆为墓冢,空空的墓穴当然不会遭到进一步的破坏;有朝一日墓穴之说消除,此穴彼洞皆为“烟墩”,竟是皇家气象!那当然阴鸷全无,得一砖也得吉祥。墓室之砖就让人给挖去了。年复一年,文物痕迹全无。
如是细细考,是可以查到些踪迹的。
农家掘得那些砖,各户量不足千,且有缺损,也就不会用于造大屋,只会用于猪圈、茅厕或菜地围墙。一九九八洪水过后,鄱阳湖区的民众经历过规模宏大的移民建镇运动,早先的微小建筑也就基本被消灭,汉墓砖无以幸存。
鄡阳城团近的泗山地区却有些不同。
地方偏僻,经济落后,洪水过后,很多人进了城,入了镇,村落荒废。荒废的迹象里存有旧貌。
有人在大屋场邵家发现了厦屋上的陶砖。
有城墙砖,有墓砖。有花纹,甚至有文字。收古董的丘老师给我看了照片,真是汉陶砖。
发心的人要得到那些砖,就跟屋主商议,为屋主建造新的厦屋,取代汉砖墙,不失富丽堂皇。于农家来说,那当然是麻雀跌倒米瓮里,梦里笑醒的事儿。
于是,那砖也就消失了。
把古物从原地上拿走,是很糟糕的事。得砖者自喜:呀,看我这文物多宝贝!殊不知,离开本土的墓砖,孤独独的人看孤独独的风景,写几篇鸟文人家也不知所以,有什么鬼价值?
泗山地区没有烟墩之说,是因为那是古鄡阳核心城区,明显有汉墓存在。
烟墩比墓穴更让人品味生气,很多知青人宁可说那是烟墩,不愿说那是墓穴。
一代代的人说那是烟墩,那就不是也是。
忽然有个屙夜屎的彭子说那是墓穴。
呵呵,还真想起来,向家打铜的祖先去向村现址居住的时候,那里尽是坟;后湖玉平说,早几年某叔公拆屋做屋,竟从自己旧地基上挖出四宗坟。彭子所见,那年民叔公也是拆老屋建新屋,挖土机一下挖出五宗老坟,家谱里无载那里有墓葬,先祖是明正德年间来,可见墓葬在南北朝之先了。如此种种,和“烟墩”相比,无疑是普通民众的墓冢了。
泗山巨墓被盗,“烟墩”还原为古墓,喧闹的村落忽然冒出“墓气”。这不能算是没落,这个地方,失落了数朝人文,很多的历史痕迹被湖水冲刷得模糊,却总有一天会露出些旧时的骨架。
冷饭咀附近有好多“烟墩”之说,无疑指向南北朝及之前的墓群。许多同种规格的墓葬集中在一个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地方,是蕴涵很多人文意义的。南北朝及之前,冷饭咀地带定是人文集中的地方,或许团近有好大的村镇和集市。墓葬可能来自同一个身份显赫的家族。
彭子没有见过冷饭咀“烟墩”,不能判断那些墓葬的年代。那些墓葬或在南北朝,或在汉,或在春秋战国,甚至,在新石器时代。彭子在鄱阳湖区上跑了近十年,发现最多的是新石器文化,冷饭咀,离彭子发现的标石新石器遗址,直线距离只有八公里。
下次彭子回家乡,一定去冷饭咀,试着去查找那些“烟墩”,虽说旧时烟云早已散尽,灵气总会在草腥里冒出来。
鄡阳古地“烟墩”之错说,不知准确起于何年何月,也不知缘于何故。墓是消失了,说头还在。这错误的说头本身也成了一种文化;到头把错误抹掉,醒悟到那原是远古的墓穴,于是去考古,有了或清晰或模糊的相关认识,也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