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街之氓

这些年，抖音上推销到越南旅行的广告非常旺盛，报价799元/人。几乎包括一切费用。购物自愿，绝不勉强。

掰掰脚指头就能知道这是亏本的买卖。如果脚指头继续掰几个，那当然会问自己：人家凭什么亏本？现代人可以整天划手机，却懒得掰指头。

约了在南宁相会，上指定的大巴，就有一导游模样的人开始自我介绍：我姓黄，是大家的……（一个显得高端、现代的名词，却不是“导游”）。这人非常客气，和蔼可亲，聊着家常，慢慢就扯到越南的特征，说：越南这地方，最大的特征就是没有假货。这个国家嘛，有些东西跟中国不一样，比如越南人吃得清淡，不像国内人高盐多油……还有越南人极少有高血压，不信大家去观察，越南人没有大胖子。之所以不得高血压的原因，是越南治高血压的药跟中国不同。大家知不知道国内高血压药的特征？……对啦，一是吃了不能停药，终生服药；再就是有毒副作用，大家知道高血压药对人体的最大伤害是那两点？……太对啦，是伤肾，伤肝。越南治高血压的药是阿根廷生产的，这药真古怪，只要吃一个疗程就能彻底痊愈。我奶得高血压多年，那年我给他买了越南的药，吃了一个疗程就完全好了，如今六年了，没复发。92岁了，体检的时候医生都惊呆了，像年轻后生的血压……越南有些东西是不好的，大家要警惕哈。

离东兴口岸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这个人就下去了。原来这个人不是领队。正迷茫，领队发来信息：到了车站下车，出门往南，一高楼，我在一楼长桌旁等。

原来那一车人是拼拢的。寻到那里，有一个高个且瘦得出奇的人等，说：我是李……

吃饭的时候，有人来兜售网卡和越南盾，问价，说是1元人民币换3200盾。多数人一头雾水：原来人民币这么值钱呀，就争着换。有知情者告：外汇牌价10000越南盾换人民币2.7元多。反着除，该是1元换4000盾。导游开口了：人家做这个，就是要赚几块钱，不为奇。

有人醒悟：这导游可能是有提成的。

到关口，公开叫卖是1元换3550盾。虽然离4000还差好几个百分点，比3200还是强了很多，于是大家都争相购买。导游提醒：不要买太多，一个人买个100、200元就差不多了，听着挺暖心。

游客却反着听：200元怎么行，得多买点。

关口，领队去交办签证，这时来了另一个胖子，大家好，我是蒋……中国人，是大家的……（又一个古怪的名词）我要负责大家的出入境安全，首先，我要告诉大家，遇到下列情况怎么处理，比如，遇到一个人，衣着破烂，背着很多包，步履蹒跚，眼看就走不动了，要你帮忙带一个包，你带不带？对啦，不能带，那很可能是毒品……大家到了越南，买东西要去免税店，那是国家的店，免税，没有假货。比如中华烟，国内价……越南价……；比如茅台酒，国内飞天价……越南……；但每个人不能带多，香烟一个人不超过两条，酒超过两瓶。那我每天都带两瓶酒到中国去倒卖，岂不是可以发财？不行的，我这样的身份一瓶酒都不能带。大家注意，买东西要去途中买，回途是不能买的。

这一个团一共才八人，刚进关，脑子就被洗得差不多了。

眨眼功夫就到了芒街免税店。上二楼，转几个弯就看到烟酒柜台。赫然看到茅台酒和中华烟。

穿红旗袍的店员就热情地介绍产品：这是飞天茅台2023版53度，网上报价要1999元，实际那价你根本买不到，要三千多才能得到真货。

哎呀，买两瓶酒能省下一千多元，茅台酒是保值的，放那里价值不降反升，何不就买两瓶，回家送个人情也好，存着也好，转手卖给人家也赚一千多元呢。店员看对方犹豫，说了一大通合情合理的话，又说，只要付款，东西不要你带身边，回国那天凭票到东兴口岸领取。哎呀，这确实方便。

每天都有不少的人购买了茅台酒和中华烟。

最动人心的可能不是烟、酒，也不是犀牛角和象牙制品，而是神药。到一楼拐几个弯，看到人在买治疗鼻炎的药。中国鼻炎患者非常多，尤其是广东。很多的少年人也受鼻炎困扰。国人忽然了解到越南有治疗鼻炎的特效药，只要服用两个月就能根治。正狐疑，就到了那个摊位前，有白色根状物，干燥，比一般植物的根要重很多，看起来令人感到神秘。那里已经有一个中国人在讲价。“药”前有张纸，标着“28”，细细问是28元1克。前面那个中国人问17元1克卖不卖，卖主显得非常不能接受，“这个价钱，我们亏本，卖不得。”中国人转身对刚到的说：“这东西有效，我有个亲戚，三年前买了，孩子吃了不到一个月鼻炎就好了，没再复发。”这是个很优雅的老太太，腿脚有些不便，好似很有钱，很认真讲了价，最后按17元1克的价撮了小半袋。后来者（才是真的受骗者）觉得17元太贵，试探着问：15元卖不卖？卖主说：不能卖。

“我朋友昨天买了，就是15元呢？”

“你朋友谁？真的是他介绍你来的吗？那我得尊他面子，亏本也要卖给你。就按15元1克吧。”

前面的老太太马上改口：“那我的也要按15元1克。”很认真的样子，看不出破绽。

奇怪的是药品柜台没有秤，说是要到磨粉的地方才秤。

再拐几个弯，到一个角落处，那人把两个人撮的药包放到一个什么机器里磨粉，说是磨成粉才有好的药效。磨粉坊很小，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出。老太抢前挡在门口，“监督”磨粉。后来的觉得有个“购友”监督，自己不监督也不要紧（想监督也没监督不了）。很快，“药”被磨成粉。老太太那个包有600多克，要9000多元，后来的（真实的买主）的药包有400多克，要6360元。哎呀，这么多钱哪。不好意思说舍不得这么多钱，人家已经磨成粉，那就无法退货了，再说，这东西真能治疗俺孙子的鼻炎，那是值得的！于是颤抖着手开始扫码，临时不忘提最后一个要求：“抹个零头吧，就6300元，好吗？”

“好吧好吧，抹个零头就抹个零头。”

老太太也凑上来：“那我也要抹个零头。”于是两个人都微信支付，开了收据。后来者心中知道身在外国，很多字看不懂，也就不细看，把收据收了。

出门，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安： 说起来799元很便宜，这刚过国门，就花去了近万元。

晚上到了一个岛，在酒店里住下来，买烟和药的人心思重重，思索这白天买货的种种端倪。

第二天早，在饭厅里，几个同行者相会，说起昨日购物种种。有个老太太说：俺昨夜一夜未睡……

原来她女儿昨天也买了5000元“海虫根”（那种“治”鼻炎的药）。老太太说他看出前面那个人是托。

另一个女人说：“有个是中国山东的胖子，他说这药很有效，这是他第二次买。上次给人买的确实治好了孩子的鼻炎。”所以她也打算买，但她强调打成粉之前称重（多一分心眼），发现那么点要8000多元，吓一跳，就溜了。

哎呀，不好，这是让人骗了！到底有人清醒过来，每个人都是因为前面那个人讲好价钱，而且那个人宣传已经治好了谁谁的病，现在是复购。那人主动付款，一买就是近万元。细细想，这明明就是托！

那店里人都会说一口不错的中国普通话，问起，都说是越南人，一律会说自己受过中文培训。

一路的忐忑。再到一个免税店，规模小很多，卖品多是药，犀牛角，1280元1克。赫然有看到“海虫根”，标价也是“28”，问10元卖不卖，假答至少要20元后在察看问价人的脸色。药名换成“天蓝根”。到百度里查，没有“海虫根”、“天蓝根”之名。

后来维权的时候才知道，这两个店是串通的。

799元的报价，当然是亏本的，人家凭什么亏本，冲着的就是几宗买卖。真正的一本万利。消费一万元，几乎全是利。来越南的人，当然会买些东西，一个比较落后的国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买，“绿帽子”、“手工制作的飞机轮胎拖鞋”都不值什么，到头买的多半就是因“免税”而便宜许多的茅台酒，中华烟，再就是犀牛角，象牙手串，安宫牛黄丸，神药“海虫根”和“珠宝”。而这几样，全在套路上，从上南宁到东兴的大巴上落入套路起，都是冲这几样去的。

如是你及时发现受骗，态度坚决要退货退款，旅行社也不跟你纠缠，会联系导游和售后。受骗的人心中忐忑，主动给导游被骗钱额的10个百分点，一万元骗额就是1000元。

好在退货的事真会办成。1000元买个教训，受骗者心中石头总算落地。

导游办退款退货的时候，几个人再去了免税店游览，看到买烟酒的柜台，那个主打推销员还在，并没有认出人来，只管热情推销茅台酒、中华烟，发现有人偷拍，脸色立变，说不能拍人。有人到底拍到一张那女人狰狞脸孔，正翻看，让一个眼尖的店员发现，立即尖叫：他拍了我们！于是走出一个壮汉，凶神恶煞，要把人家碎尸万段的架势。斥着人家删照片。这境况，分明暴露其心虚，怕人家拍下照片去报警，诈骗的嫌疑非常的明显。

卖犀牛角、安宫牛黄丸的还在，卖“海虫根”的那块应当也在，昨日受骗的人却不忍再去那块查看。

货是终于退了，钱也回来了，答应给人家的还得给。大几百上千的，比报团费贵多了。

也终于走过那桥，到了东兴。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回头隔河看芒街，早已没有了三天前那种新鲜好感，几分恐惧，几分厌恶。

可以想见，那屋子里的一本万利的生意整天都在忙碌地进行。

从北海、南宁几地开往东兴的大巴上，说中国的高血压药是有毒副作用，越南从阿根廷引进配方的药一个疗程根治，最神奇的是越南治鼻炎的药可以根治的宣传也在源源不断的进行。

让人想得难受的是：那店是中国人开的，店员是假装越南人的中国人。骗中国人的其实都是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