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彭泽县杨梓镇有邻都村,古有刘家,住港东,过山就是都昌县界,有山都刘家。山下有溪,溪上有桥,溪流百万年,中多鹅卵石,故桥名雁子。
雁子桥有路南下,一径到柴棚镇。这是明、清朝的事。彼时都昌有两镇,左蠡镇和柴棚镇。左蠡(里)今还镇,柴镇早无踪。今日周溪镇有柴棚村,是柴棚镇旧地。镇设巡检司,有点像派出所,半军事组织,说是管河道里船运安全,实则衙门把控盐、烟税。长官叫巡检,职称是登仕郎,九品,就是说比县令还低两品,是政府里最小的登记在册的官。
有巡检司的地方有谯楼。谯,瞧也。就是在楼上察看湖面。渐次成码头,有船往东往西往南。比起来柴棚更有些规模。左蠡略偏,过彭蠡泽是庐山,山而已。倒是走湖口去下江比柴棚便利。柴棚码头东行鄱阳南行豫章。古时水运是最好的运输线,柴棚在都昌地面是出名场所是自然的。
康熙版《都昌县志》里说“割鄱阳西雁子桥南置都昌县”,西是鄱阳西,不在鄱阳;南是雁子桥南,桥在彭泽。
“割鄱阳西……”割的不是鄱阳,是彭泽。
彭蠡泽东南是彭泽(龙城)的偏远地带,乡民去县城要翻山越岭走不少路,是非常艰难而奢侈的事。
朝廷派到洪州的安抚使李大亮上奏朝廷:彭泽有块地方啊,土地多又肥,人家也不少,县里到那里远得很,洪都到那里坐船顺风都要两日。如是找衙门,揺船再驾车,真不便。不如划出来,独立成个县。
皇上觉得在理,就准割彭泽另立一县。
康熙版《都昌县志》载:
唐,改九江郡为浩洲,领余阳、彭泽、都昌,属江南道,都昌之名始此。盖本彭泽地,以其南接南昌,西望建昌,下接湖口都村,因以名也。寻废浩洲,复属江州,建治王市镇,大历间徙治彭蠡湖东,即今基,属饶州,为江南道。
“盖本彭泽地”,就说明了割的是彭泽,跟鄱阳无关。
“下接湖口都村,因以名也”,此言应在上文基础上看,割彭泽时没有湖口,自然没有都村。康熙《都昌县志》编者口吻,下接之处,在“今日湖口县都村”。
赣江水来处为上,水去处为下,与今日看地图“北为上南为下”不同。
“接都村”,就是邻都村。可见都村之地不在都昌,彭泽被再割一刀后,是湖口县的一个村。
村名何以为“都”?
村里住都姓人?
都昌县现有都姓人口四十多人,祖上皆非都昌人。如是622年有都姓村,繁衍到今,人口那是相当可观的,都昌很多明朝时的独姓村(一般叫“家”)现在人口都过万了。
其实,那村因“都”成名,湖口的一个村,因为毗邻了都昌县境,有不少都昌女嫁到那村里去,湖口人对都昌有偏见,把都昌人叫“都佬”,乃至把毗邻都昌的那个村叫“都村”,这跟今日彭泽县靠都昌的邻都村得名类似。
“因是成名”的论断是错误的。先有都昌,很多年后才有“都村”名,决非先有“都村”然后“因是成名”。
多少年来,很多都昌人认为:县治从洞门王市搬到了一个叫都村的地方,都村的位置就是现在县城所在地。这是明显错误的。
“西接建昌,下接……都村”,如都村在今日县城,那都昌人就只能挤在松门到县城的盈盈一水间。显然是荒谬的。
都村在今日何处?
湖口和都昌交界的湖口地面有个流芳乡,是明、清流芳市所在地,今日民间,老人口中那地方还叫流芳市。城下管市,市就是换东西的地方。流芳市在都、湖交界的最北面。这里应该就是康熙版《都昌县志》所说的都村所在地。
“流芳”之“芳”被两县人读作阳平声。这很有些令人费解。芳,赣方言区的人一般读阴平声,湖口人一律读去声。唯独这个“流芳”之“芳”两县人都读阳平。
莫非原是刘坊?油榨坊,染布坊,还是别的什么坊,后来成了集镇,多姓杂居,懂文墨者觉得名“刘坊”不妥,改写成“流芳”。但改不了老百姓口中的读音。
那么都昌之名究竟何来?
彭子一脸懵逼。
一千好几百年前,权臣或皇上对一个县命名,根本不需要什么依据,心中所思,其不言谁人能晓?即如彼时有言,时过境迁,也没人记得,即如记得,也不会代代相传。一县之名,如一人之名,只是个标记,不能以标记解读本体内容,一如有人名“狗剩”,别人就不必去死扣那人究竟何以“狗”又河以“剩”。
一定要执拗着寻都说昌,那就西南望吧,“南接南昌,西望建昌”,两“昌”之邻,叫个某“昌”倒也合情理这建昌有座山叫昌邑山,是海昏侯刘贺为纪念其昌邑王(昌邑本在山东)的昔日风光设立的。很有意思的是,另有个昌邑(至今是山东省昌邑市)在汉朝就是都昌县。
“割鄱阳县西雁子桥南置都昌县,县治至雁子桥约七十里”对都昌地界的描述是唐朝的说法。鄱阳和都昌最典型的地理差别就是东西之分,彭泽和都昌的地理差别最明显的是南北之分,东西线和南北线交叉处就是雁子桥,今日雁子桥无踪,两线交叉确定的坐标被固定了,在彭泽县邻都村附近的山都刘家(都昌)。雁子桥南,说的都昌北界,为何不说南界呢?因为唐时,都昌南部大片临湖地面一片荒芜,几无人烟,再南是一片浩瀚,几无定界的必要。
“西望建昌,下接湖口都村”是康熙年间都昌编县志的人自己的说法。
这次首先强调西南界。原因是此时鄱阳湖干涸时期的草被开发利用为一种优质肥料,三地人对湖州之属争议不断。描述县界先说西南是正常的。县城的正北方是湖口县(与洞门王市的正北方为彭泽不同),北界被描述为“接湖口都村”。
都昌无都村,县治古来有“繁华”。
船南从赣江里来,东从饶河里来,到那里歇一站,补充给养才认乎其真地过彭蠡泽,再走下江。那怎么不走上水?走上水的船有是有,那一般是上游来的船。赣河、饶河里来的船一般不会往“死路”上去,下江有无尽的镇江、扬州、姑苏、金陵、钱塘、繁华,无论是为赚钱还是为看世景,都是走下江的理。
这个地方原是有过晋时文脉的。
石崇啦,陶侃啦,真有些迹象在那码头附近。两个人,一为名吏,一个巨富,在那里建过高楼,留过痕,哎呀,这当然,多少文人雅士会寻到那里去,渐成古南镇,一时多少繁华。反观洞门王市,冷冷清清,百几十年车疏马稀。
终于一日,有个不喜欢冷清的县官决定把县治搬到繁华的码头上去。所谓搬,并不搬屋,先在码头附近或建或租一屋,几个人,带上那方印,换个地方升堂、吃、住而已。
繁华之处成了县治,那当然渐变得愈加繁华。去那里看世景的人不断。
有个喜欢吃肥肉的人坐船到了那里,正愁怎么进城去,看到一片血红的碧桃花。随口吟了四句:
鄱阳湖上……
一首并无多少烟火的短诗,因为带上了“都昌”字眼,让容易满足的小城人乐颠颠吟唱至今。
那人大概也不知道何以为“都昌”,或许彼时都村影子都没有;再说,那村从来也不在都昌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