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影出在东,
有雨也不凶;
——东边天上有马影,今天有没有雨?或许有,洒洒水而已,做不得多大眼色。
马影出在北,
有雨也不晓得;
——北边天上有马影,那更有些杳兮漠兮,说有雨吧,做不得张望;说没雨吧,不定沙沙打一阵牛背。
马影出在西,
屋沟里搵死鸡;
——西边天上有马影,那是铁笔朱,落大雨是一定的。
马影出在南,
屋沟里泛酒坛。
——如是马影出在南边天上,那当然会有好大的雨。酒坛泛在屋道里,屋道成了河道。
马影是什么东西?是天上司雨的神吗?
马影就是虹。
十二岁那年,我在生产队长金贵的家里读到一本《看云识天气》,有这样的农谣:
云往东,车马通
云往北,好晒麦
云往西,披蓑衣
云往南,水涨坛
这里单说云往何处走,就会有何种天气。跟马影出于何方对应何种天气的说法基本一致。
那么,马影就是云?
远古的时候,人们看的真是天上的云。
地平线上,有各种形状的云,有菩萨云,狮子云,老虎云,天狗云,奔马云。
看哪,天上真有马,四蹄腾空,鬃毛飘飘,两耳竖起……这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最令人郁闷的是菩萨云,一尊呆菩萨,白白胖胖,呆在那里一动不动,说不变吧,那身子倒会越来越胖,胖得令人心焦。老百姓盼雨,头磕得出血,那狠心菩萨假装没听见。
看到奔马,那是令人心动的光景,那云跑得快,深黛色的身子,眨眼从这水到了那山,急转身,形态四散,眨眼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盼雨的乡民对马状云有好感,就把看云说成看马;马影,就是雨云。
马影为何只在地平线上奔腾,凭什么不到天空中央来?
原来,如马的云也会到中天来,到中天来时,距离观者最近,那云的身子是庞大而虚浮的,看不到没有灵动具像的形。地平线上的云,是云的侧影,黛色形状是许多的云叠影的;就是说,一匹小小的马驹,移到中天来,地上人看不囫囵一个马肚。
一匹小马往东边去,那是西边动身的云,身子里本有许多水珠,指望遇到冷气,能不能来个华丽转身,变作好雨到那田野上去?问题往东来,多半气温越来越高,那有雨的云,到底化作无雨的风。这就是云往东车马通了。
马儿往北去,那是渐行渐远,离开这要雨的地方,到别处下没下雨俺不晓得啊。
马儿从东来往西去,或是从北来往南去,多半在途中冷热相撞,那当然会在俺这里留下披线大雨。
看云,就是看未来的天气,简说为看马影。
马影的故事在九州传了很多年,事儿就有了些变故。说天上出现的五彩弯弓那才是马影。
看弯弓比看云往那边走判断雨儿来不来更准。
比如五彩弯弓在东,那当然有雨也不凶;在北,那还是下了雨也不往俺这里来,俺只管晒麦;在南,在西,那实实在在有大雨来。
凭啥这个弯弓佬一现,雨的事就那么邪乎的准?
弯弓,现五彩,书文里称彩虹。这妹不是云朵,直接就是水珠。就是说,哪里有虹哪里就下了雨。那水珠让西边的太阳照了,就在东边显出弧形五彩;让东边的太阳照了就现身在西边。就是说那雨已经在下,都让阳光照现了形,会不会往俺这边来?那当然得问风,风往东去,往北去,那基本别作指望了;往西往南,可做张望。
读书的童子问:那弯弓怎么来的?
低位的太阳,照亮高位的水珠,光线会反射、折射,穿珠而出的光线,和水珠内壁某基线成42°角,白光被分解成三原色。就是说,许多的水珠,都有阳光照射,都会按那既定角度分解白光,成五彩射到大地上去,入地上人的眼。因为角度的限制,各人眼的位置不同,感受的五彩光的水珠也不同或不尽同。就是说,每个人眼里的马影并不相同。或者说,虹并无固定的具象,人眼对光的反映而已。看到虹,就是看到了一部分水珠。
到底能看到哪部分水珠?人眼珠是球面形,小水珠是球形,太阳是球形,42°出射角,这四大因素决定人眼可见的彩虹雨呈弧形。
完整的弧是圆形。人在地球上眼睛受地球遮挡,看不到完整的圆形虹,假设离开地面一定高度,可以看到完整的圆形虹。
月亮反射太阳光,也会照射大气层下的水珠,会不会形成虹?会的,总有有缘人,看到月光上位的虹。
多少年,我的祖辈,看到了空中的彩雨。想一个名词表达,就直接用了马影。那是其原本看云的名词。
马影,不再是马状云,当然更不是菩萨云,老虎云,狮子云。
赣北有座古桥,叫马影。因何得名?有人说朱元璋在苏官渡(湖口境内的鄱阳湖一汊)丢失一匹战马,寻马的士兵向一农夫问起,农夫指桥说,好似一匹白马往那边去了。
这故事编得没有厘头。朱元璋救南昌之围打的是水战,在湖口苏官渡一个远离战场的垅汊里骑马丢马寻马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一匹马往桥边去,那桥就有了马影之名,那不一样会有马影山,马影树,马影村,马影田,马影农夫?
我看最大的可能,是桥跨溪上,溪北有村,村人每见桥上空有彩虹,五彩弧与桥组合成一幅绚丽景观,点然农人盼雨的希望之光。有人把那桥叫——乡人没有虹的概念,就叫马影桥。
是不是这样,都无关紧要,马影这个名词至今在赣北许多人心中。就是在大城市,也有人会在看到彩虹的时候惊喜地冒出一个方言词:马影!
看到马影,会不会想起马状云、菩萨云、狮子云?
我想会的。我就看到过一些很文艺的旧时友在城市的高楼上拍摄的云影和彩虹图片,令人莫名地感动、感叹。
云呀风呀雨呀,或音或形或色,都曾作为人生不可或缺的文化刻到我们的骨子里去了,虽然很长的时间里,我们并不知道歌谣里说的那些事物的子丑寅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