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早就有人注意到鄡阳遗址上的“城墙”。
陆上去那里,大路尽头见鄱阳湖床,过小港再八里地到棠荫;如是去遗址,则偏西去,下一拦水坝即见山体。山体下有沉积岩。
沉积岩有什么好说?天底下多的是。
岩石分三大类,岩浆岩,沉积岩,变质岩。地面上所见,多是沉积岩。
就是地面上原有的岩浆岩碎块、砂砾、泥土、有机体沉到地下,过数千万年,成整体固体状态的岩石。
丹霞地貌上的奇观其实就是沉积岩中的砂岩(混合砾岩)表征,“大地之父”奇石也是,远观形象光滑,其结构也还是砂、砾为主。
磨刀石的材质就是沉积岩,红石材质的是砂岩,青石材质的是页岩。
鄡阳遗址上所见,多为砂岩和砾岩。
是呀,下那拦水坝,眨眼见那河床边沿上的石堆,心有灵犀的你就忽然发现了“奇观”:
那石不是“石”,竟是无数的“鹅卵”混着“浆体”,结成整体,捡硬石去敲,“浆体”也冒出火星——泥浆成石!
哦,想起来,古人用糯米混合石灰还有卵石使劲去筑,风干后结实无比,硬似石头,想必就是这物呀。越想越人文起来,竟然看到两条长长的从上往下走的“抹灰痕”,当然就是那年那月,有个人用泥抹做了收浆的工序呢。
一路往南到“鄡阳遗址”标志石处,城头山就在眼前,时人眼里,城头山是鄡阳古城的标志。
所谓城头山,最多能算半边“芝麻山”,绕走一圈也只要几分钟。一边靠鄱水,老饶河古道西岸,一边连陆上,最高处也只比路面高出不到三十米,顶部有灌木生于乱砖间。那砖是鄡阳的砖无疑。靠水的山体是裸露的,就是上述下坝处所见的那种材质,那“糯米浆”,那鹅卵石!山体斜裂,形成好大的洞穴,一周有数处,水东数百米还有好大一处,洞深十数米,眼见比一间房的空间还从容许多。让人想象冬天在此处过冬的种种妙处:北来寒风一丝不进,出门为东,为南,艳阳暖暖,决无漏雨之虞,官府不寻贼不惦……
南向那洞容量最大,竟有“座山雕百鸡宴厅”的气势,可惜地上尽是牛粪,想必让王家山或是大屋场邵家人用做了牛栏。
新石器时代起到南北朝,还真有人以此类洞为屋,但鄱阳湖成之后,丰水期,洞都在深水里;天然洞穴就只能在枯水期作临时牛栏之用。
彭子见过几个人写的文章,说那山体、“城墙”就是勤劳勇敢的鄡阳人用糯米石灰混合鹅卵石筑的,那口气简直没有任何疑问。
非也,非也。
那山体的结构,那是裸露的沉积岩。眼见鹅卵石均匀地混合着“浆体”,非常像“筑”的痕迹,其实都是自然形成的。
数千万年前(目前发现最近的沉积岩形成时间),那里的鹅卵石混合着泥沙,是自然铺张在那里的,结构松软,人走在上面,脚板会一定程度下沉,一如今日河床上的泥沙地。后来因为地壳运动和地质变化,那地面沉埋到深处去,隔绝氧气,经过天文数漫长岁月,形成了坚固的岩体,为沉积岩。
这洞,这“墙”,跟鄡阳县人文少有关联,鄡阳县存在的那数百年,跟泥浆变石的岁月比,不及万年中的昨宵一袋烟功夫。
城头山一带的沉积岩,砂岩、砾岩、页岩三个品种都可见。西南不到千米处有一新石器时代的“古堡”,其实就是另一处沉积岩裸露处,有“城堡”形,曾为新石器时代人居所,彭子在那里发现大量石器,石斧、石锛、石箭、流星……十多个类别。那里的沉积岩多为砂岩。砂岩的特性较比砾岩材质更利于开凿。那附近有一处独立的岩体,有很多开凿的痕迹。
东北千米处有虎头石,石体是材质非常细腻的砂岩。一块巨石兀突在平地上,远看如一虎头,晋前已有此名。
烟火就在虎头下
打金店有十八家
……
这是南北朝以前的人文,单说晋朝以前鄡阳县的繁华。一个不大的县城,有两只手指都掰不过数来的金店,那当然足见彼时的繁荣富饶。此外的说头无非某村人凿井凿得井壁出血,原来那是神凤凰之躯,于是风水坏了,眨眼红马白马飞走,本来可成京城的地方到头还是穷山寒水;再就是有耕夫某日见到鸡婆带数兒,执着去捉一兒真捉住一个到手霎时成金,却被救兒鸡婆啄伤手背,后来疗伤,耗费金钱,把捉鸡兒得到的金子用尽手伤才好,哎呀,命上的事,命里无时莫贪求。这两个传说都不是晋朝以前的,是明清市井话本里的内容,间接反映有人在虎头石一带发现过前朝的金子,佐证彼处真有繁华商埠。这个严重缺失隋、唐、元人文的地方,只存下“虎头下”、“打金店”几块碎片信息,令人感叹。
虎头之北,鄱水西滨,泗山东脉脚下,有大量的天然奇石,彭子早年多次考察那里,早年写过《周溪天然奇石公园——带你去看石》,单说其石之奇巧,之大气,之神秘。
一路随山脉逶迤,巨石遍地,形或如巨兽,或如天树,或如神坛,或如巨舟……入其中,莫不被大自然造化而感叹。彭子想,此处可开发成观石公园,该为非常优秀的旅游资源。细想,为丰水时其地在鄱水之腹难以为之而遗憾。彭子曾疑一巨石为树化石,感其有深圳化石公园巨树之仪,细考数日,方知非树,实为泥沙夹砾亿万年“闷”成岩,和前述沉积岩为“命运共同体”。
沉积岩本在地下,何时冒上地面?
看地面之沉积岩,有人估摸着鄡阳县城四围界址,这不过是误“认岩为墙”的缘故。
沉积岩之冒出地面,至少在四千年之前。
彭子在旧年(甲辰)考到四棵阴沉木,均在鄱水信江地段。其木头碳化程度完全,取少许木屑,燃,微微有暖香,灰烬为金色(未成阴沉木的植物燃灰为白色)。
金丝楠木完全碳化需要深埋地下隔绝氧气四千年以上,就是说,沉积岩冒出地面的大地震至少在四千年之前。其时,或是新石器时代的中、后期。
近二十年来,信江地域陆续被发现阴沉木,2016年曾有八名农民“盗挖阴沉木”受到刑事追究。足见信江地区曾有原始森林,因为地质变化而被埋地下,对应鄱湖水域数千年前一次大地震。
正是因为那次大地震,鄱阳湖北岸数处沉积岩冒出地面。
没有人类见过其亿万年前的样子,数千年前回到地面上来,神奇地保留了“处女”貌,新石器时代,有人亲历了那场地震,见到地下冒出的火柱从天上落回地下,变作深褐色“巨兽”、“巨树”、“神舟”,安静又久久热烈地卧在那里。后来有石器人捡到“糯浆”里散出的硬石,感其坚硬有形,磨成各种石器。(彭子考得沉积岩石材质的石器一百多件)。
就是说,以鄡阳县为食邑的匡俗是见过今日裸露在湖区的沉积岩的,有没有鄱阳湖,那些地壳断裂残痕一直在那里,那当然不是鄡阳县民用糯米、石灰混合卵石筑城的痕迹。
晋朝饶河古道的船走过城头山,船上男人或女人就看见过那洞穴,被荷尔蒙燃烧得头晕的男女必然有到那洞里安然过一夜或数不完的夜的幼稚念头,甚至陶渊明之类的隐士也对那洞那“墙”那“城堡”有过遐思。明代的孙绪毫无疑问是N多次走过那里的,写过关乎周溪寺的三首诗,却无一诗说那洞,缘故多半是孙绪过鄱阳湖在丰水期,那时洞在水里。
彭子所思,不仅在于时人误看沉积岩,更在于沉积岩之前的鹅卵石何以形成。
石英碎石,到光滑的鹅卵,这又是需要天文数的岁月啊,而且,那还得有湖,一座和石英碎石同存了多少万年的大大的湖。那当然不是鄱阳湖,姑且叫其远古类鄱阳湖水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