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在我小的时候是一种奢侈。
那时候文化生活单调,收音机都很少,我记得我看到的第一台收音机是在我四姥姥家,那是一台电子管儿的台式收音机,人们都称它“戏匣子”,它是个长方体的木壳的比双卡收录机略小些,正面有调台的指针儿,还隐约看到绒布绸面后边的圆圆的小喇叭和红灯管儿。每到腊月我都盼着过年,过年后好到姥姥家拜年,那时就能听到收音机的声音了。正月里,我们到姥姥家去,没呆一会儿,就嚷嚷着到四姥姥家“听戏”,那时只有《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等八个样板戏,我们趴在板柜前,眼睛直直的瞅着锣鼓铿锵的里面,既新奇又遐想联翩。除了收音机,那时的文化生活还有听说书的,县文化馆的来两个人,在村部宽敞的地方,点上汽灯,俩人一个拉弦儿,一人站在鼓架子前说书。只见说书者一手夹着两块铜片儿,一手拿着细小的鼓槌,从古到今叫他说得人们时而唏嘘长叹,时而引颈聆听,直到半夜人们才在“明天还要抓革命促生产,早说早散早休息”的结束语中依依不舍的各回各家。
后来就有了电影,打我记事的时候,就是妈妈抱着我去看电影的,那时不懂得电影里的内容,就是看热闹。随着年龄的增长,乡村电影便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某某村来电影了!”好消息使人们奔走相告,因为人们一两个月才能看上一回电影,那高兴劲儿就不用提了,连大人也都抑制不住喜悦,早早做了晚饭,生怕去晚了没了地方。天一擦黑,村里的人就争先恐后的在小学操场上,埋上两根高高的竹竿儿或是木杆儿,在两根杆子中间挂起了雪白的银幕,小学生们还在大队干部的安排下,从教室搬来两张课桌,摆在离银幕很远的对面,留着搁放映机。雪白的银幕就像一面旗帜,这旗帜一挂立即招来看电影的人们,一家不分老幼都拎着小板凳、拿着杌子、抱着蒲团,坐在银幕下等着电影放映。这一等不定等多长时间,那时放映员也许刚从县里取片回来,也许正在村干部家喝酒吃饭呢。放映开始了,因为好长时间没有看到电影了,所以看电影的人们非常多,周围各村的、走亲戚的都来看,有的人没拿凳子之类的东西,只好站着看,挡住了放映的光线,这就影响了别人看,大队就派治保主任、民兵连长等人维持秩序。放映正片前往往加映一个短片,比如《新闻简报》,就是国家领导人出访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的旧闻,还有农业技术方面的科教片和按着县内好人好事编写绘制的幻灯片,正片也不一定是长的故事片,那时有大型教育片《收租院》,有木偶片《半夜鸡叫》,还有动画片《草原英雄小姐妹》等,最早看到的除几个百看不厌的样板戏之外,就是《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还有《平原游击队》、《铁道卫士》和《铁道游击队》。
我们看电影的消息都是从大队干部的子女的口中得知的,因为放映员来了都在大队干部家吃饭,放什么啥时放,甚至下次啥时候来,都能知道一些;热情的村干部,每当来了电影都在喇叭里向全村广播,这也等于通知了外村人;有时怕外村来多了捣乱或是防止村里丢东西,来电影了还保密,不在喇叭里广播,悄悄的告知本村人。在放电影的过程中,最烦人的是解手,那时人们的生活条件不好,晚上又大多数吃的是稀饭,所以尿就特别多,一出去挤来挤去的挡住别人的视线不说,回来就不好进了,有时就不得不到背面去看。背面人少,但看到的都是反的,尤其是看不了字幕,而且看着也发虚;放映中卡片或是少片也是常有的事,尤其是机子坏了要修上个把钟头。这都好说,特别是机子坏了修不好就麻烦了,人们盼着盼着,放映员一句“机子修不好了,改日再说”,叫人们大失所望,人们在“下次啥时候再来”的议论中蔫蔫回家;每逢阴天下雨更叫人着急,有时候你越着急,那雨越是不紧不忙的下起来,人们就盼着天晴或是雨停下来。要是下雨了,大队干部就让放映员在屋里放,把白墙当银幕,由于距离近、“银幕小”,图像更清晰、更好看,人们就挤满了屋,有的还打着伞站在屋外隔着玻璃看。天晴了雨住了,就支上银幕接着放映,有时要很晚,就要放到后半夜,我们小孩等不了,就回家睡觉了。下雪或是刮风了都好说,可以顶风冒雪继续看,没有多大的影响。
战争片看的遍数多了看够了,就想看点别的,后来反特片、侦破片特别受欢迎,像《羊城暗哨》、《秘密图纸》、《国庆十点钟》,有的看了十几遍也爱看。当时外国片很少,就看过阿尔巴尼亚的《海岸风雷》、《地下游击队》,那情节、那故事、那台词让我们都能背了。每当下来好片,就跑片放映,记得一开始放《侦察兵》的时候,我们公社的八个村,就有三个村放映,先在大村张官营放,放完一盒就由专门跑片的骑车送往下一站官寨接着放,放完了再送下一站大玄庄,为了多看一截,我们在村子附近的官寨看完最后一盒后,跟着跑片的再跑五里地到大玄庄去看。等片也是叫人着急的事,跑片的不到只好等着,人们就开始骂骂咧咧了,嫌跑片的走得慢,跑片的一来,人们就精神了,自动让开一条道。有时在等片的时候,村干部就讲点阶级斗争形势,讲讲社会治安或是春播、护秋工作,有时重放《新闻简报》或是别的加片。
长大后,我和伙伴们就跑到几里或是十几里甚至几十里的外村去看。吃过晚饭,有时饭晚了干脆就不吃饭,就约好伙伴出发,秋天我们就偷摘点生产队的花生吃,冬天我们就在生产队的白菜地里挖点白菜芯吃,顶着如水的月光,我们有说有笑,一路奔跑着,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没有月亮的时候,我们的心里就有点害怕,那时胆子小,还有的人故意讲点鬼怪故事什么的。有一次,我们误进了一片坟地,当时我的头发就扎挲起来,赶紧往前边跑,生怕落在别人后边而叫鬼拽住,走出老远腿还发颤呢。当时电影消息的来源有时不准确,我们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白跑一趟,也不放过一场”,本来是去那个村去的,结果毫无声响,我们又去了别的村去碰,大老远就听到了电影对白的声音,于是又来了精神;从此我们也摸索了一套经验,一是听声音,年轻人耳朵好使,用声音辨别是否有电影,二是看亮光,有亮光的地方说明很可能有电影。有一次我们是冲着亮光去的,当走近那片红光,发现是办丧事的,看了一会儿发丧人也没算白来。有的时候听说那村有电影,结果是在第二天,又白跑了一趟。最难忘的是去县城看朝鲜彩色宽银幕电影《卖花姑娘》,那年正上初中二年级,中午我们三个同学骑车偷着去县城买了票,可是由于是头一次放彩色宽银幕电影《卖花姑娘》,看得人特别多,检票的时候人们都往前挤,由于当时是夏天天气热,我刚刚十四岁长得又瘦小,挤得我出不来气,眼看要不行了,手心里的电影票都湿成了纸团。那时我曾发誓今后再也不挤着看电影了,于是我拼命往高里蹦,双脚悬在半空,任人们把我挤进检票口,进场后,我浑身透汗,只觉得一身的皴“噼里啪啦”往下直掉,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了。看电影的时候,人们都站在影院的条凳上,我一点都没看到,只听见了翻译过来的声音。
现在好了,电视的普及和互联网的开通,使人们看电影更加方便,我们年轻时候的情景一去不复返了。但是,那时候看电影的情景是那样的深刻,它永远埋在我记忆的最底层,成为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