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父亲,我用了十八年。
父亲,在我的童年里是一个个背影,天还没有亮透,一切蒙着一层未褪去的夜色,也包括父亲远去的从未为我回过头的背影。
放了小学,我总能看到最好的朋友被他父亲骑着摩托接走,还没学会嫉妒,我只站住脚静静的望一会,朋友脸上的笑从我身边路过。在学校,我们一起玩时他也是那样的笑,那时我以为我们的幸福是平等的。此刻,在写下着些时,我想,对那个童年的我来说,我没有父亲,尽管现在我认识、理解父亲,但现在的我不再童年,童年的我不理解父亲,那个小孩只想坐着父亲的车回家,像朋友那样。
我的童年没有对节日的印象,除了吃些好吃的,节日没有什么不同,我反而有些畏惧节日,在节日里,我的朋友,他总要围在父亲和亲戚中间,我站在他们外面,直到确定这里的我是多余的,灰溜溜回到家里。过年的印象只有父亲带回来孔明灯那次,我家过年从未放过烟花,父亲带来的孔明灯让我觉得自己无比幸福,整个村里我是第一个放孔明灯的孩子。这个印象之外,年总是争吵,我也总不知道为了什么争吵,总是父母一起外出,回来后就要争吵,饭点的爆竹声也盖不住,吵完了,父亲就气着出门,母亲就蹲到我面前问我:“爸妈离婚了你想跟谁。”
我怎么应该知道跟谁。
童年的界限如何划分,可能是关掉电视不再期待少儿频道那天,但我的童年大概还要往后推四年,推到我初二那年。我的童年,为了父亲,不甘心的延迟了四年,又等了四年,那个小孩终于心死,不再期待。
初二的辍学是我对当下的逃避,我开始了解世界,知道未来,试图窥视未来。初中还有一年,然后三年高中,四年大学,这未来一眼望到头,却又模糊不堪,虚无缥缈,我慢慢生出逃离的想法。找不到向往的未来,当下就无所支撑。
我窝在家里半年,过年也未曾出房间,饿了就趁夜色下楼偷吃。父亲时常趴在我的房门上,轻声的劝我回去,我接受不了父亲的卑微的劝说,我宁愿他踹开门打我一顿,每次他来劝我,我都戴上耳机,把自己与世界隔离。最终,我坐上了去天津的高铁,是父亲带着我去的,在车站,他泡了泡面,问我要不要吃,我拒绝了。人生第一次离开家乡的平原,车窗外,山脉连绵,不曾断绝。接近中午,乘务员开始叫卖盒饭,父亲又问我饿不饿,我点头,他就招手向服务员要了两份盒饭,我听见他礼貌地说“麻烦”,语气里满是谦卑,他怕说话太粗给我丢面子。两份盒饭,乘务员要收一百,我愣了一下,父亲掏钱的手也顿了一下,但他还是掏了一百,吃着盒饭,我的心上最柔软的部分永远刻上这一刻的触动,父亲常年在外,火车不会少坐,盒饭的昂贵他清楚,他愿意给自己也买一份必然不是因为饿,是为了照顾我敏感的心,他知道,只买一份给我吃,我心里会不自在,会自卑。
那份盒饭真难下咽,每一口都夹杂着我的自尊心。
在天津不到一月,我坐上了回家的高铁,仍是父亲来带我,在车站,父亲递来泡面,我接过吃了个干净。
回到了学校,未来还是模糊,但我终归有了些当下的支撑。
如今,十八岁,我想,我终于认识了父亲,理解了父亲,我看到一直以来他的无奈,但我们还是无法靠近一步,因为父亲,我们之间的沟壑太宽,里面满是粘稠的苦涩,我们此生只能保持着距离。